牧野平静和他对视,神色坦然道:“我不认识他们。” 沈仃:“……” 他是楞,不是傻。 得亏牧野今天运气好,赶上了殿下不在奉镛,随皇后前往青山寺祈福去了,不然他指定要立马去打小报告。 沈仃哼哼一声,摸着袖里从黑衣人身上顺来的腰牌,重新跳回了树上。 子时的时候,牧野披着外衣,从屋里出来,抬头问树上:“人抓到了吗?” 树冠摇晃,落下两片枯叶,表达着沈仃的不满。 牧野放下心来,重新回房。 第二日,出乎牧野意外的是,陆酩一整天都没来,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代为理政,整日多的事情要忙,像之前一样天天在她眼前晃悠才是奇怪。 院外的侍卫翻了番,来来回回巡逻,牧野看着眼烦心乱,关了窗户,闭门不出,也不知道行刺案到底审得怎么样了,若是顺利,先生应该不会派人来救她。 夜里,牧野睡得不那么安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一下看见了悄无声息站在榻边的陆酩。 陆酩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金玉发冠在暗处发出泠泠的反光,牧野看不清他的表情,仿佛一尊压迫感十足的雕像。 牧野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发出一声啧,毫不遮掩她的厌烦。 “晦气。”她哑着声音嘟囔道。 陆酩权当作没听见她的抱怨,阴沉着一张脸,往榻上扔了一件太监穿的蓝色宫服。 “穿上,跟孤回宫。”
第26章 牧野没有注意到在陆酩的措辞里, 他说的是“回宫”,不是“进宫”,但这一句话, 已经足够让她心中一惊。 她皱起眉,警惕地问道:“为什么?” 陆酩冷冷地睨着她, 轻扯唇角:“牧将军在宫外好大的势力, 还有同党营救,让孤怎么放心把你放在这里?” 牧野觉得陆酩这个说法简直可笑,除非皇室血脉, 后宫嫔妃, 她还没听说过囚人往皇宫里囚禁的。 “那殿下不如让我回天牢待着,何必要进宫。” 陆酩不为所动,似乎铁了心要把她带进宫去,淡淡道:“牧将军可是不满意这身太监服?若是不喜, 穿宫女的衣服也未尝不可。” 牧野瞪大眼睛, 她咬着牙道:“陆酩!你不要欺人太甚!” 陆酩已然没了耐心, 淡淡道:“再不动,孤亲自帮你换。” “……”牧野忽然意识到, 从她住进这个别院里开始, 陆酩也许就没有放她出去的打算。 若她进宫, 一旦身份被发现, 陆酩也一样能够以擅闯宫闱, 治她的罪, 也是死路一条。 牧野仰起脖子, 反抗道:“行刺案始终悬而不决, 也未见刑部提我去审问,案件进展如何我也不知, 殿下究竟是想调查真相,还是想找恰当的时机来治我的罪?” 陆酩垂眸,和她对视,看清了她眼里的果决和抗拒,他抬手往榻上丢了一块木牌。 木牌磕在床沿,发出清冷声响。 牧野一愣,朝榻边看去,不是别的,正是先生的腰牌。 陆酩沉声幽幽道:“将军不妨解释一下,昨夜黑衣人是何来历,受何人指使,孤可要怀疑对方与行刺案有关?” 牧野没想到这腰牌竟然还是落到了陆酩的手里。 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生死由命便罢了,但她不能牵连了裴辞。 牧野垂下头,不再去看陆酩,缓缓伸手,抓住了榻上的那件黛蓝色太监服。 她紧紧攥着那件太监服,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陆酩见她屈从,心里并未升起多少快感,反而眉眼里的冷色更深。 他倾身,拿回榻上的木牌。 牧野伸手去抢。 陆酩抬高手,躲开了她,“怎么,将军认得这木牌的主人?”他的指腹抵在木牌的背面,背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写着牧乔。 他在刻字的地方摩挲,力道仿佛想要把那两个字给抹掉。 牧野狠狠瞪着他,眼睛猩红,许久,才挤出一句:“不识。” 陆酩冷笑:“既然你不识,那这木牌也没什么用处了。”说完,他将木牌随手一扔,扔进了榻边的炭盆里。 一阵炭灰飘起,夹杂着溅起的星火,炭盆里的火舌很快缠绕上了木牌。 牧野盯着木牌,火光映进了她的瞳孔。 陆酩直到木牌烧成了灰烬才离开。 牧野换上太监的服饰,虽然她的身形不算娇小,但这墨蓝色的衣服背后代表的含义,仿佛天然就比正常人要矮了半截。 她努力地直起背,挺起胸,将袖摆理了理。 牧野打开门,迈出去时,陆酩正背对她,负手立于回廊,夜里下起了雪,宫灯长明,风将他的锦衣下摆扬起,浑身散发出一股凛然威压。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酩回过身,目光落在牧野的身上,上下打量。 没有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遮挡,牧野的长相本来就显得清秀,而平时她只穿玄衣,如今换了亮些的颜色,将肤色衬得更加白净。 陆酩眉心微蹙,对她这身打扮似乎还不满意。 牧野咬着后槽牙,眼睛里透着森森的恨意,毫不遮掩,若非她身上中了女儿酥,如何能这般受陆酩的钳制。 陆酩眯了眯眸子,被她的眼神刺到,大步往前,走到她的面前,修长的阴影将她整个罩住。 他伸手捏住牧野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 “劝你老实点,别再动其他的心思,不要考验孤的耐心。”一次两次的想逃,既然她进了皇家的门,就别想着能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全身而退。 他走不了,她也要留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陪他到死。 牧野被他捏的下巴一阵刺痛,她想要挣脱,却被他捏得更紧,一股比她穿上太监服还要强烈的屈辱感升起。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殿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殿下是刀俎,我为鱼肉,直接杀了我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将我带进皇宫。” 陆酩轻呵一声: “牧将军放宽心,孤不会杀你,不过是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让牧将军好生休养。” “……”牧野一点不相信陆酩的话。 但她也不明白陆酩如此困住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酩俯身下来,鼻尖靠得她极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的侧脸上,牧野却只觉出了阵阵寒意。 陆酩眯了眯眸子,开口问:“那一块木牌,是你那一位先生的?为何背面会有牧乔的刻字?” 牧野只知道那一块刻了“慎”字的木牌是先生一直随身带着的,却不知道背面牧乔还刻了字,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陆酩掐住她下巴的手指加重了力度,几乎把她的下颌骨掐碎,他的嗓音被寒夜里的雾气包裹着,缓缓道: “牧乔与他是什么关系?” 牧野忽然明白了。 陆酩困住她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不肯放过她,是不肯放过牧乔,因而将她囚禁,想要以此来胁迫牧乔。 牧野不会让他如愿。 “殿下觉得他们会是什么关系?”牧野和他对视,反问道。 陆酩的声音阴沉瑟瑟: “依孤看,牧乔和他,倒是比和孤还要亲近。” 牧野面色从容:“我与牧乔一同受先生教导,先生对她来说,如父如兄,自然比殿下要亲近。” 什么父兄,陆酩听着觉得分外刺耳,“女子出嫁随夫,牧乔既已嫁给孤,父兄也该居于后。” 牧野的语气不轻不重,提醒道:“殿下忘了?你与牧乔已经和离。” 陆酩漆黑瞳仁将她攫住,深深地望着她。 许久。 他扯起唇角:“是啊,若既已和离,牧乔参与行刺案,孤也不会受到牵连。” 闻言,牧野锁紧眉头:“牧乔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殿下何必牵连她!” 陆酩的脸色如常,并不接她的话,转而慢悠悠地说:“以后进宫了,就叫你小野子。” “……”牧野知道,陆酩现在是以牧乔相威胁了,用她钳制牧乔,又用牧乔来钳制她。 半晌。 为了牧乔,她缓缓垂下眼,不再挣扎,只是讽刺道:“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陆酩凝着她,牧野的眼睫密如鸦羽,藏住了她瞳孔里的情绪,只有微微抿着的薄唇最后倔强。 终于,他松开了掐住牧野脸的手。 - 离开别院时,陆酩解开紫貂裘衣,搭在了牧野身上,还扯起兜帽,罩住她的脑袋。 牧野浑身僵硬,裘衣里还携着陆酩的体温,温暖厚实,在冬夜里的确御寒,就连隐隐的头疼也缓解了。 她扭头问:“宫里有主子给太监披裘衣的规矩吗?” 陆酩斜斜睨她一眼,今夜第一次勾了勾唇,轻嗤道:“宫里的规矩都是孤定的,孤想如何便如何。” 牧野的脚步微顿,这宫里真正定规矩的人还活着,陆酩却敢这样说,当真是胜券在握了? 若等他日陆酩坐上那个位置,她和牧乔可还有安生日子过? 夜深人静。 别院外停了一辆马车,车顶累积了厚厚积雪。沈仃坐在驾车的位置,晃着腿,看见陆酩和牧野出来,跳下马车,搬来杌凳。 陆酩站在杌凳旁,侧身让牧野先上。 牧野从院里走出来这一路,已经有些累了,女儿酥的解药她每天喝,见效却缓慢,换作平时,牧野是不会用杌凳的,如今却只能踩着杌凳上马车。 沈仃做事毛手毛脚,杌凳没有放稳,其中一个凳脚压了一块圆润的石头。 牧野一踩上去,杌凳晃动,她的身形不稳,往前栽去。 陆酩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拉,牧野原本已经想好了怎么稳住重心,却不想后面被陆酩那么一扯,反而害她又向后倒。 杌凳翻倒在地,她的后背撞进一处结实胸膛,腰上随之一紧,陆酩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 下一瞬,眼前掠过不知是她还是陆酩的黑发,擦过她的侧脸,冰凉轻盈,她的双脚腾空,被陆酩直接抱上了马车。 沈仃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车帘掀起又落下,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捡起倒掉的杌凳,驾起车来。 他紧锁眉头,脑子里刚才一幕始终挥之不去,觉得哪里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沈仃想不明白,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 马车里,牧野和沈仃一样想不明白。 她脸上的表情复杂,腰间被陆酩箍住的触感仿佛依然清晰,令她浑身到现在还是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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