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遥遥地看了一圈,见都是白茫茫的,没什么意思,就收回了视线。 侍女走到她身边,为她打起一柄罗绣伞,挡住了落在她身上的冰凉雪花。 沈熙洛刚刚走了一步,她有点迟疑地看了眼面前的滑脚厚雪。 接着,少女抬了下裙角,动作轻柔地踩在柔软的雪上,缓慢地调整好步伐,踏上这条进京寻找好亲事的道路。
第2章 气息 清晨,霜寒。 木板桥覆盖冰雪,人迈在上面,响起咯吱声。 侍卫脚程快,在沈熙洛的吩咐下先抬着嵌珠镶玉的檀木箱子过了桥,箱子分门别类,所装物件琳琳琅琅,有梳妆脂粉花钿绫罗衣物,也有金银财宝画卷古玩,还有香料墨石纸笔,总之,能带的都带了,足见沈家那位主事郎君对自己小妹的重视,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沈家向来商运亨通,先去的沈家主也就是沈熙洛的父亲沈达,是苏杭有名的富商,他花钱得了个微不足道的官位,赀选买官,这在当朝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惜沈家仕途一直不顺,沈家主的官位是县尉,不过从八品下,且因赀选没有晋升空间,无甚大用。 其余旁系也无任何官员。 好不容易长子沈子骞即现在的主事郎君经过多年苦读科举入仕,拜了正六品都水监变得前途无量,只要好好从政沈家必然能一改仕途不顺的规律。 然而很快,沈子骞归乡丁忧守孝,先为母,后为父。 沈子骞守孝丧满后,回到职位,他重新在官场沉积了几年,刚打下基础人脉,没来得及一展抱负,竟被芝麻大小的事牵连贬到了苦寒幽州。 眼见仕途无望,沈家要一辈子待在幽州了。 无奈之下,沈子骞只好安排人送妹妹沈熙洛上京。 驿站炊烟袅袅浮现,板桥下的流水已冻为寒冰。 沈熙洛低头觑了眼冻结在流水中的残枝败叶,若菱撑着的伞微倾,薄雪从伞檐滑落,晨光斑驳流动。 沈熙洛本能收回视线,她听到若菱说,“姑娘,先前周家让人传信,说到了灵宝,跟驿站的人知会一声,会有一位嬷嬷来见我们。” 德安侯府周家门第森严,规矩颇密,单是投奔的沈熙洛这一路经过哪些地方住了哪里的驿站,路线规划上,早被周家的人打探清楚。 “嬷嬷来做什么?”沈熙洛伸出指尖,接了几片雪花,有些不解。 若是接人,照理说会派几个侍卫。 若菱的声音低了些,“姑娘,听说那嬷嬷是曾在宫里待过的,负责教习规矩。” 雪花在沈熙洛的掌心间融化。 她的指尖被冰凉的感觉刺了一下,微微蜷缩。 对德安侯府的人来讲,被贬的沈家是烫手山芋。 侯府让教习嬷嬷先见她,是觉得沈家女没有规矩,没有资格直接进入侯府。 沈熙洛回眸,看了眼浅浅被冰雪封住的北洛河。 在收拾好行李离开沈家时,阿兄曾与她红着眼不舍告别,清冷的儿郎以袖拂面,说母亲早早离开周家,重病在榻时总念着叶落归根,待她入了京见了周家外祖父外祖母,定要好好诉说亲情。 沈熙洛知道,阿兄不只是在感怀母亲,也是在提醒她,如何在周家好好待下去。 她已到了婚嫁的年龄,除非削发戴冠,总要嫁人的。 周家好歹是名门望族,不管再不喜她这个投奔的沈家女,也应该会顾忌着面子帮她选一门婚事。 沈熙洛瞧着不远处的驿站,有离去的车马响着鸾铃消失在远离长安的方向。 只是,一定要上京寻求亲事吗? 沈熙洛垂眼。 主仆二人过了木板桥。 “姑娘,雪停了。”若菱收了罗绣伞,惊喜说。 因伞面遮盖而带来的阴影褪下,沈熙洛的羽睫轻动,她在面上试探性地勾勒出一抹乖顺的笑。 若菱正好望见少女的笑,只觉得姑娘温婉乖糯,犹如瓷美人般,很好看。 “姑娘,驿站那边应该已经打点好了。” “姑娘饿了吗?想不想吃荷花酥?” 沈熙洛不着痕迹敛下望着驿站的迟疑目色,她想,若菱这么说,就是要下厨做她喜欢的荷花酥了。 荷花酥的花层分明,莲香与酥香揉杂,醉人舌尖,刚刚出炉的最是可口。 雪停风霁,枯枝捧霜。 浅淡的日影坠落,滚在少女的裙角。 沈熙洛念及荷花酥的味道,唇畔浮现真心的笑意,温声,“你先去准备,我慢慢过去。” 驿站就在眼前,走几步路就到了,再慢也慢不了一刻钟,姑娘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若菱应下,背影带着制作荷花酥的跃跃欲试。 沈熙洛春水潋滟的眸子弯了弯,她踩着雪,裙裾曳地,轻轻徐徐地走了两步,步伐带着不自知的风流聘婷。 下一刻,沈熙洛的步伐顿住,凝白的俏丽脸蛋浮现僵硬。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雪中破出,这只手覆盖着血污,冰冷地攥住沈熙洛的脚踝。 沈熙洛诧异地分辨着触感,脸色愈发僵硬,意识到的确是人的手。 冰天雪地中竟有人抓住了她的脚,他就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魂。 沈熙洛惊叫一声,咬唇跌在了雪上,一缕松散的鬓发拂过她的面颊,她盈盈眸子含起颤栗水雾,肩膀垮下,瑟瑟望向脚边。 她的鞋履微晃,罗袜边缘翻起,抓着她的冰冷指骨被她一扯,下意识收紧,然后,再无任何动作,好像抓住她的脚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随着少年和沈熙洛的动静,遮盖在他身上的雪微微滑落。 沈熙洛怔住。 少年眉目本是染血,但有雪融了血水,露出他半边侧脸,一半是血色修罗,一半眉眼靡丽,肤色偏白,细腻光滑。 骤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少年低低喘息,高挺的鼻梁仰起,玉雪白的脸庞氤氲潮红色。 他黑色的发如云,散乱铺在他的面上,透出凌乱的艳色。 堪称惊鸿一瞥。 沈熙洛愣愣的。 “姑娘,怎么了!”若菱回身赶来,将要望见沈熙洛与身旁少年的情景。 沈熙洛心惊肉跳,也许是鬼使神差,沈熙洛的指尖忽然捏住兔绒大氅的一角,猛地遮盖过去。 “没什么......”沈熙洛的心口砰砰跳动,她恍惚听到自己启唇说出大胆的声音。 毛绒绒的大氅覆盖在少年的面上,他漆黑纤长的睫毛微颤,鼻尖在铁锈血味的包围中嗅到衣衫下的甜香。 她的大氅带来柔软暖意。 少年眯了眯眼。 “我不小心摔倒了。”沈熙洛回神,对若菱说。 “姑娘,可要小心。”若菱拍拍心口,面上依然担忧,“姑娘,摔伤了吗?” 沈熙洛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接着,她下意识避开了侍女扶过来的手。 “姑娘?”若菱疑惑。 “......我慢慢起来。”沈熙洛的心跳的更厉害,轻声。 若菱更加担忧,“姑娘,真的不疼吗?” 她伸手要扶。 沈熙洛忽然抬高声音,“不用!” 若菱诧异。 少年的指骨从沈熙洛的脚踝滑落,激起颤栗的触感。 沈熙洛面色赧然,耳尖红红的,浓密如扇的睫羽颤着,小声,“若菱......没事的,你先去驿站,我自己会起来。” 若菱看着少女娇媚躲避的慌乱样子,心猜,姑娘这么大的人了,因为雪而滑倒,想来是不好意思的。 若菱带着笑,离开原地几步,背过身去,安慰道,“姑娘,没事的,我不看你,可以起来了。” 沈熙洛轻手轻脚地站起,她的大氅从少年的面上散去。 暖意消逝,冬日刺骨的冷重新袭向少年。 他半闭长睫,定定瞧着沈熙洛的背影。 少女的发丝微乱,轻轻拂在脖颈后侧,耳尖红透,她步伐仓促地离开。 看到他但转身离开,不让外人知道他的存在,定然是觉得他是个不能触及的麻烦。 她如此抉择少年并未产生任何怨怼,他眼底的光凉薄无物,不觉得被见死不救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少年重新合拢眼睛,指骨轻敲,等待着身体恢复细微的体力,只要保持清醒,抓住那丝体力,他就能带着重伤从这雪中爬起。 寒鸦越过枝头,振翅飞向稀薄的日色。 须臾,雪地响起柔软的踩雪音。 少年微顿,撩起眼皮。 裙裾曳雪,空气浮现细微的软香。 少年耳力极好,听到少女耳垂下琉璃珥珰的晃动声,还有她唇齿中呼出的低低气息,一点一点,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出潮湿白雾。 沈熙洛匆忙折返,她找到方才的少年,把手中温热的冬日取暖手炉放在少年的身旁。 与他漆黑直勾勾的目色对上,沈熙洛娇柔的脸微微迟疑。 片刻后,她的声音响起。 “我、我想办法救你。” 少女语气带着为难,但她望着他的脸庞,眸底浮涌亮色。 “你等等我呀。”
第3章 规矩 少女生怕被发现,匆忙回来,又匆忙折身远去。 她纤白如葱的指尖抬着裙角,兔绒大氅在她的身后拂动,犹如白雪中一枝妍丽的花。 兰砚的目光收回,古怪地看向她放在他身侧的手炉。 精致的喜鹊绕梅手炉倚靠在雪上,内里炭火余温暖热,气息绵绵。 兰砚幼时站在斑驳红漆宫墙旁,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后妃在冬日揣着瓷质手炉,踏雪而过。 他穿着单薄的衣裳,下颌瘦削,身体通透着彻骨的寒冷,黑凌凌的眼瞳漠然地看着她们经过。 有的后妃看到少年冻得僵紫的肌肤,觉得他可怜,递给他手炉,但他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其实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天性情感凉薄。 后来,他登基为帝,从不接近女色,后宫荒芜,高高的宫墙内再无娇柔女子的欢笑声、哭泣声、哀怨声。 兰砚是燕朝的疯子皇帝,上到战战兢兢对他叩拜的耆老朝臣,下到三岁稚童,都知道他们的皇帝脑子有病,是一个嗜血扭曲,阴狠疯魔的上位者。 但除了日常面圣的那些人,燕朝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一个模样俊俏,闭目无害剔透的美丽少年。 美丽的少年用黑涔涔的眼眸盯着沈熙洛留下的手炉看了一会儿,唇畔扯了抹清朗笑意。 她给重伤之人留下一个手炉,这有何用啊? 日影轮转,风起飘雪,兰砚在新雪降落之时,从雪中翻出。 他身影挺拔凌厉,碍事的华服裘袍早被他褪下,留下漆色武袍,鲜血在黑色的衣物上染了冻了变得硬邦邦。 少年撕了袖带,半咬在口中,然后,从雪中翻出一柄卷刃冷剑。 他启唇,将袖带缠绕在伤痕累累的手上,重新握紧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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