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砚用剑随意地在雪中拨了几下,没找到他的匕首。 想来是落在哪个尸体上了。 若是要出其不意地反击,自然是小巧的匕首更为趁手。 兰砚低着睫毛,桃花似的黑眸有点恹,不太高兴。 雪落在少年的肩头,要离开时,他的脚踢到喜鹊绕梅的温暖手炉。 清脆的声音在雪上滚动,少年低头俯身,他好奇地用指节拨了拨手炉。 手炉表面冰凉,炭火在其中,燃出温热,如玉质的肌肤一样。 兰砚指尖滑过手炉,忽然想起少女脚踝被他握在手中的触感。 少年沉默片刻。 黑色的眼底浮现一丝惘然。 缠着袖带的手拿起了手炉,掂了掂,接着,又放下来,摆在雪上。 少年的足印在风雪中消散,于是,原地空无一人。 他从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不远处,驿站烟囱拂动膳食烟雾,沈熙洛的背影消失在驿站门扉里,还未来得及回来。 * 沈熙洛赶回驿站,在行李箱子中寻找治伤的药物。 她的阿兄考虑周全,一定准备了药箱。 沈熙洛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木箱,手指在着急中微微颤抖。 那少年脸上大半都是血,伤的很重。 沈熙洛垂眼。 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会重伤倒在雪中。 窗外的雪飘落,沈熙洛目光凝了下,眸底迟疑消散。 要快点。 不然,他又要被雪埋住了。 不管是拿手炉,还是拿药箱,沈熙洛都偷偷摸摸的。 到底是内阁少女,不方便救助外男。 过了半刻钟,沈熙洛拎着药箱,小跑着到方才遇到那重伤少年的地方。 她的呼吸在冬日中急促地氤氲出白雾。 “你还好吗?” “我先为你上药......” 雪落在沈熙洛的发间,她指骨攥紧大红酸枝药箱提柄,怔然地看着空茫茫的地面。 他走了。 沈熙洛单手拢了拢兔绒大氅,脸上失落。 她向四周打量,看不出什么。 沈熙洛膝盖并起,轻蹲下身,捡起放在一旁的喜鹊绕梅手炉。 他明明没有力气,能去哪里呢? 沈熙洛怅然地将手炉抱在怀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什么,新雪遮盖旧痕,渐渐的,连她过来的脚印也消失不见。 寒鸦在冥冥林野中绕树飞过,静谧无人。 沈熙洛不由得怀疑,难道是她的幻觉? 雪地中,怎会出现一个容貌那般惊艳的少年。 沈熙洛回到驿站,身上带着残雪。 若菱已将捏好的荷花酥放上了蒸笼,她站在驿站门口的酒旗下,仰着脖子张望,见沈熙洛回来,她吓一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弄的满身雪?” 簌簌薄雪从少女的兔绒大氅上滑落。 沈熙洛俏丽的眸含着春水,扬起的明媚脸庞如白雪中一枝梅,她柔声细语,“我去采雪水了,没有带伞,不曾想,又下起雪来。” “姑娘,快进客房吧,莫要着凉感染风寒。”若菱关怀。 沈熙洛背过手,将药箱藏在大氅下,匆忙踏上驿站木质阶梯。 “对了,姑娘.....采的雪水呢?我为姑娘保管好。”若菱疑惑的声音传来。 沈熙洛身影微僵,她垂眸望下,不动声色地说,“又下起雪,我觉得现在采的不好,可以再等等,就丢了。” 少女的话语任性又娇气。 她站在昏暗破败的驿站楼梯上,睨着众人,眉眼初露绝色风度。 若菱微愣,因姑娘的小脾气哑然失笑。 打发掉若菱的疑惑后,沈熙洛端坐在客房的桌案旁,闷闷不乐地摸着手炉。 她脑海里,少年那张破碎潮红的脸庞,在不停地打转。 下雪天,受着伤,他能去哪里呢。 “......” 巳时三刻,放在厨房中的荷花酥从蒸笼中出锅,瓣瓣飘着酥脆莲香,德安侯府派来的嬷嬷同时刻到来。 沈熙洛接见这位嬷嬷。 “老身姓庄名春,娘子可唤我一声庄嬷嬷。”庄嬷嬷对沈熙洛不冷不淡道。 庄嬷嬷身高,脸庞刻薄,窄细的眼睛在沈熙洛下楼的时候就一直在打量她,看她的面容,腰肢,步伐,气度。 庄嬷嬷眼底很快浮现不喜。 这沈家娘子太过妖媚,小小年纪就带着风流勾人的模样,等再出挑些,可还了得。 “想必娘子已经知道了,侯府让老身来教导娘子的礼仪,侯府门第尊贵,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踏入的地方,何况娘子是要在侯府住下,要学的规矩有很多。” 庄嬷嬷挑剔地看着沈熙洛。 半晌,悠悠地说出目的,“在娘子学会所有的规矩前,就暂时留在这驿站。” “什么?!侯府并未与我们说过啊.....”若菱脸色顿变,“姑娘怎能一直住在这破败的驿站。” 庄嬷嬷冷笑,“不是一直,你家娘子何时学完了规矩,何时就能去侯府了。” “哪有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成心刁难吗?”若菱焦急。 “沈娘子以为如何?”庄嬷嬷冷冷看向沈熙洛。 沈熙洛乖顺垂眼,瓷白的脸带着柔色,“若侯府真是这般要求,那我这个投靠侯府的人,不敢不听。” 庄嬷嬷脸色微微缓和。 第一堂教授规矩的课定在下午,沈熙洛请庄嬷嬷用午膳,驿站店家布菜招待,沈熙洛提着裙角到厨房。 若菱站在盛着荷花酥的盘子前,唉声叹气,看到沈熙洛过来,她赶忙端起荷花酥。 “姑娘......” “若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熙洛轻轻执住若菱的手,她目色轻柔,温缓平静说,“你放心,我没觉得难受,庄嬷嬷的刻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是心疼姑娘。”若菱眼眶微湿,“姑娘在沈家娇生惯养,哪是什么不堪的,还未到侯府,就受到如此冷眼,等到了侯府,还不知道是什么等着姑娘。” “阿兄打点一路,费心送我上京,我总不能打退堂鼓,这些事我心中早有准备,只是学规矩罢了,没事的。” 沈熙洛心中的话未全然说出。 她听到庄嬷嬷说要留在驿站时,她想到的,是也许能够再次见到那美丽的少年了。 受着伤,他应该行不远。 是不是,她多留几日,就多了些再次看到他的可能。 沈熙洛想到,少年的手指修长,衣袖下露出的腕骨有力,他的身材应该很好。 * 兰砚离开雪地后,回到了原先打斗的地方。 昨夜暗杀者一路追杀,他在林中回击厮杀,尸体散乱在各处。 这对于寻找身份线索是很不利的。 气息奄奄的兰砚从雪中扒开一个又一个的尸体,他的脸半边是血,半边雪白。 他没有整理自己的容颜,模样如何,他不在意。 少年喘气不断,脸上氤氲着潮红色,看上去要死掉一般,但他的眼瞳幽冷瘆人,以极快的速度寻找翻动尸体。 “你这个......怪物,去死!”忽然,一个尸体翻起,带着强烈杀意冲向兰砚。 兰砚眼睫撩起,手中卷刃的剑刺开他的剑,打在空中,接着,杀了他。 死去的这个人,语气中的恨意太过强烈,兰砚挑开他的黑色遮面,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 他从混乱的记忆中找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跟这死人的面庞对上。 好像是史思源,前任工部尚书之子。 前任工部尚书早就被兰砚抄家问斩了。 “这样啊。”兰砚笑了,眸光凉薄。 知道了这伙人的身份后,兰砚提着剑离开。 风雪满天,少年皇帝背影凌厉,纤细高挑,被白雪吞噬。 兰砚气息早已薄弱至极,他强撑着走出林木,发丝凌乱贴面,握着剑的手背泛起深刻青筋。 未时。 冬日的日光终于染了些金色,镀在银雪地。 兰砚看到驿站。 他微仰下颌,缓了一个呼吸,喉结在绷着青筋的脖颈上滑动,半眯眼眸,幽幽瞧着驿站。 昨夜他在神志模糊前瞧见驿站,选择前往。 只是,现在与昨晚不同,此刻的驿站里来了一个娇柔的少女。 若只有他独自到访驿站,那驿站见他重伤,会先医治他。 但先是少女住下,然后他再过去,那他就像一个穷凶恶煞的贼人,驿站为了讨好少女,会将他赶走。 兰砚按照曾经的经验,分析好了情况。 他带着伤口,跃过了驿站的矮墙,意识朦胧地靠在荒芜后院的树木,未想过,自己是皇帝,这里是他的国土,他的臣民,百姓救助天子,是理所应当。 兰砚轻低鸦羽,眸色幽凉。 雪地不利于伤口恢复,虽然他的身体在恶劣的条件下也可以自行恢复,但时候漫长。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驿站二楼的窗牖悠悠支开,一截雪白娇嫩的指尖推着窗牖的边缘,戳一下再松开,又戳了一下,百无聊赖的。 兰砚慢慢地看过去,竟正好与屋内双螺髻少女打量四野的目光对上。 她愣了下,接着,不确定地认真瞧他,再之后,眼眸惊喜地弯了弯。 屋内,沈熙洛坐在靠窗的书案旁。 庄嬷嬷的手执着一本《女诫》,敲了敲桌案。 “沈娘子,记住了吗?”庄嬷嬷那刻薄的眼神落在沈熙洛的娇媚脸上。 沈熙洛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庄嬷嬷皱眉,不满,“沈娘子?” 沈熙洛垂眼,卷翘的睫羽捧着碎金日色,温顺道,“我记不太清,嬷嬷能再说一遍吗?” 庄嬷嬷冷目,重新道,“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 沈熙洛悄悄瞧向院中失而复返的少年。 少年似乎察觉到沈熙洛在看他。 于是,他也在看她。 仰眸的动作让少年的眼尾拉出乖顺。 那双桃花眼瞳带着天生的多情无辜,金灿的日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黑色的眼仁明亮。 半边雪白的脸庞俊俏。 漂亮,不可思议。 沈熙洛怔然看靠着古树的挺拔少年。 她听到,她的心脏响亮得,与平日的不疾不徐规律不同,猛的跳了跳。
第4章 戒备 沈熙洛怔怔地看着少年,他对她轻轻翕动眼眸。 参天古树下,少年站在雪地,仰眸而望。 也许是日色正好,沈熙洛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了无辜的意味。 即便少年半身染血,也能看出他是如清雪美玉的漂亮少年郎。 “沈娘子?”庄嬷嬷觉察到不对劲,窄细的眼睛带着狐疑,“你在看什么?” 庄嬷嬷凑近窗户,沈熙洛眸光闪烁,眼疾手快地阖上窗牖,庄嬷嬷的脸距离窗牖只有一寸距离,险些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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