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先皇在世时,赵王虽恃宠而骄,也根本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但若要说他有多对这个皇位有多大兴趣,却也未必,依朕看,反倒是他生母郑贵妃比他更上心一些。” “这个皇位,从前朕还未登基时,他倒还可以争上一争,他那时都未拼尽全力,如今大局已定,还折腾什么?总不至于薛钰过去一开口,他就为了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吧?是,薛钰是救过他的命,但他还不至于为他昏了头。” 张英皱眉道:“可是陛下……” “好了,卿不必多言……我看你是更担心赵王吧,这好办,虽然谅他也不敢有不轨之心,可那几万兵马在他手上,也始终是朕心中的一根刺,他有所依仗,愈发地对朕不恭敬了。” ”另外朕的几个好叔叔,先皇在时,还多有忌惮,如今朕即位,他们之前又多属意赵王,仗着是朕的叔叔,愈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之前奉旨进京朝贺,竟还有抱病不来的!是笃定朕还像之前一样好拿捏,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吗!” “那朕就先拿他们开刀,树立朕的威信,好让他们知道,这大魏究竟是谁的天下!” “削藩之举势在必行,朕也早有此意。就从朕的小叔叔福王开始吧,一来,福王强娶民女,大肆侵占民田,朝中已有人弹劾,朕正好顺势为之。” “二来福王和赵王关系最为密切,朕先削福王,便是断了他的臂膀,更重要的,是能让他自危,疑心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削藩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刀,却不知什么时候落下,让他整日提心吊胆,岂不快哉?” 慕容景缓缓眯起眼眸,冷哼道:“他是天之骄子,从小便顺风顺水,也该让他尝尝朕这些年来如履薄冰,究竟是何等难捱的滋味了。” “顺便敲打敲打薛钰,赵王自身都难保了,他又何必过去自讨没趣。” 张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怎么明明劝的是不要太过纵着薛钰,如今反倒说起削藩来了? 他于是也将心思转到这处,略一思忖,皱眉道:“陛下,依臣之见,削藩势在必行,只是需要缜密筹划,而不可贸然行事。若是强行削藩,一则恐诸藩王抵触严重,不利政令推行,二来,诸位藩王说到底,都是陛下的宗亲,若是手段过于强硬,恐落入口舌。” “不若便效仿汉武帝推恩削藩,手段温和,明面上是有恩于诸位藩王,但却能逐步削弱藩王势力。” 这其实是最稳妥的方法,慕容景却不耐挥袖道:“藩王子孙后代多次分封,推恩才能发挥效用,朕要等到何年何月?朕可没那样好的耐心,朕忍耐得已经够久了,难道要朕憋屈一辈子吗!何况朕削藩,便是为了立威!迂回推恩,倒像是朕怕了他们似得!” 张英还要再劝,慕容景却抬手阻了,只道:“不必再议,”便负手走了出去。 张英看着这位年轻帝王远去的背影,到底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侯府别院内,薛钰倚坐在凉亭围坐上,仰头喝着酒,喉结随着动作上下耸动。 天边挂着一轮明月,清辉流连在他身上,更显清冷寂寥。 有脚步声渐近。 他缓缓睁开了眼,月光似乎也偏爱他,缱绻地流淌在他眉眼,一双浅色的瞳仁虽带了三分醉意,眸底却留了一份清醒。 “怎么样?” 顾剑道:“宫里传出来消息,陛下已决意削藩了,而且并未采取张英等人主张的推恩削藩,而是准备强行削藩。第一个削藩的对象,便是福王。” “一切正如主子所料。” 薛钰的手搭在栏杆上,屈指随意地敲了两下,略扯开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慕容景这条疯狗,压抑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得势,自然等不及反扑咬人,不摆摆他的皇帝威风,拿几个人来开开刀,怎么对得起他这几年的做小伏低、委曲求全?” 他猛地又仰头灌了一口酒,灌得太急,酒水沾湿了衣襟,他也浑不在意,只抬手随意地用手背拭了唇角,道:“好了顾剑,既然我们的陛下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那接下来的路,就该我们自己好好走了。” 薛剑沉吟道:“主子,你真打算去找赵王,游说他和你一起……” 尽管四下无人,那两个字也终究不敢说出口。 薛钰手指摩挲着手中玉壶春瓶上的纹路,漫不经心道:“怎么,你觉得他不会同意?” “这……这毕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慕容景都已经决意削藩了,第一个削的便是福王,那你猜,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情势所逼,由不得他不同意。再者我从前救过他,他不是一直想要报恩,却总说我不愿给他机会么。” 他缓缓道:“那我这次,就给他这个机会。” 夜色浓重,春寒料峭,夜间的风带着沁入的凉意,渐渐吹散了酒意。 檐角悬挂的角灯随风晃动,摇曳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张脸时明时寐,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同不同意,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道:“我也该启程了,府里的下人都遣散了么?” “回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遣散了。” 薛钰“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走吧,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薛剑一愣,猛地跪了下来:“属下是家养的奴才,有幸被主子选中做了随从,一日是您的奴才,一生都是,除非身死,否则决不背弃。” 薛钰长眉微敛,问:“你不是怕么?” “属下不是自己怕死,只是怕侯爷的死,带给主子的打击太大,让您被仇恨蒙蔽了头脑……我怕您冲动之下,草率地做出决定……您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薛钰垂下眼睫,眼睑处覆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薛剑,”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愈发透出一种漫不在乎的麻木不仁:“你觉得,在我父亲死后,我还有回头路可言吗?” 他倏地抬起眼,眸底戾气翻涌,有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父亲死了,祖母也死了,我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了,回头做什么!” 薛剑道:“属下知道,侯爷和老夫人离世后,您自觉在这世上再无牵挂,所以做事也不计后果……可您并不是孤身一人……难道你忘了夫人了么?你真的放心的下她一个人……” 话还未说完,薛钰便忽然发作,将手中的玉壶春瓶猛地摔掷在地上。 砰地一声脆响,碎片散落一地。 “别跟我提她!” 像是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伤口又被血淋淋地撕开,不堪地展露在眼前,鄙夷地嘲讽着他。 他通红着眼眶,胸膛上下起伏。 深深地一闭眼,他靠在廊柱上,等再睁开眼时,情绪才得以稍稍平复。 “不过是一场孽缘,我只当从没认识过她。” 他缓缓攥紧了手,眸底一派冷意:“倘若下次再见,我一定亲手杀了她。”
第100章 赵嘉宁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喷嚏。 听雪“呀”了一声, 连忙过来关了窗:“晚间风大,选侍仔细着了凉。” 直到窗户被合上,窗外的夜色再瞧不见了, 赵嘉宁才有些茫茫然地收回了目光。 转眼回宫也有一月了,慕容景给了她个名分,封她当了个选侍。 不过一个低阶位份, 就要把她困在宫中一辈子, 赵嘉宁如今回想起来, 总觉一切过于荒唐。 她原本以为慕容景是那个能护她一世安稳的良人, 没想到撕开温润的面具,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不同于薛钰疯得不计后果、恣意乖张,慕容景的疯则是带了一种压抑的隐忍与伪装,装了这么多年,可不得把人给逼疯了? 如果说薛钰的疯是生来便刻在骨子里,那慕容景的疯则是后天的浸染, 将人慢慢给逼疯的, 因此难免带了点扭曲与阴暗, 与往日里温和的伪装形成强烈的反差,教人毛骨悚然,对他有一种倒胃的畏惧。 她如今看见他就想吐。 说来也是唏嘘, 她是万万没想到逃离一个深渊,继而跌入的, 是一个更可怖的深渊。 前者至少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便是穿肠的毒药, 外面也裹上了一层蜜糖,可后者呢, 她图的又是什么? 她唇边泛上一丝苦笑,或许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吧,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过命运。 好在慕容景照旧把听雪拨给了她,听雪待她真不真心不知道,但至少是个好相处的,又善解人意,平常还能陪她聊天解闷,绝不是一个恶仆就是了。 这多少也算点慰藉吧。 慕容景几乎不来找她,刚继位自然政事多,她也乐得清闲。 唯有一次,是他喝了酒,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发起了酒疯,来她这里要她侍寝。 她并不愿意,挣扎间挠伤了他,他吃痛酒醒了几分,直勾勾地盯了她片刻,忽然如梦初醒似得,一把扔开了她,丢下一句“朕不喜欢勉强,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也亏得他不喜欢勉强,还给她时间想清楚,她一日不想清楚,自然一日不必侍寝。 好在她不想清楚,他也没有短了她的用度,只不过宫里人人拜高踩低,她如今因为不受宠,日子自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在这一个月里,她把各大宫门的看守和轮防时间都摸了个清楚,知道历代皇帝鲜有出入东安门,那里守卫最松懈,而且每逢四,内市便开,拿了腰牌便可出入东安门。 可惜她既无腰牌,内市也并非灯市,可直通宫外,虽说内市人员混杂,守卫有时十分松懈,前朝就曾发生过匹夫梃击内侍、进宫如入无人之境的奇案,但那毕竟是极为罕见的事例,她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蒙混出宫,不若等到灯市再图谋出宫,胜算也会更大。 只是那样便要多等好几个月,她如今是一日也难熬,夜长梦多,谁知道会不会横生枝节。 她一时也实在拿不定主意。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可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天又过去一天。 晚些时候灭了灯,她照旧无眠。 她这段时间失眠越来越严重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 一开始,以为是心里不安稳,于是叫了听雪上榻陪睡,可听着一旁听雪很快变得绵长的呼吸,她翻来覆去,反而愈发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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