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静了片刻,只是道:“知道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他一眼,柱了柱拐杖,转身往门外走了。 岂料刚跨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赶来的薛剑,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 老夫人一柱拐杖,脸上难免现了怒容:“什么事这么着急,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薛剑喘着气,望着老夫人定定道:“夫人没有死,她回来了!” —— 老夫人进来时,薛钰仍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怔怔地望向窗外。 听到动静,他转头望了过来,见到是去而复返的老夫人,眉头不由地皱起:“祖母?” 老夫人这回却一扫先前的哭丧颓态,反倒是两眼放光,一脸喜色地道:“我的乖孙,你大可不必这样半死不活了!” 薛钰眼尾抽了抽,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老夫人喜不自禁地道:“薛剑说,有去修竹斋洒扫的婢女前来禀告,说是在屋内又看到了赵嘉宁——你的心肝回来了,你可不许再这么半死不活了!” 薛钰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您说什么?” 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忽然想起反应过来,立刻起身下床,竟是连鞋都顾不上穿,直奔修竹斋而去。 —— 等进了修竹斋,正要推开房门,手却又慢慢地蜷缩了起来。 ——他多怕打开门之后,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安静空荡得让人绝望。 他怕是祖母骗他,故意说了谎宽慰他,他打开门之后,依旧见不到赵嘉宁。 但万一是真的呢。 到底还是伸手推开了房门,房门打开后,他一眼看到了坐在妆奁前的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穿戴着他为她准备的凤冠霞帔,正对着镜子细致地描眉。 他身上迅速被一阵狂喜席卷,几乎是立刻上前从身后抱住了她:“宁宁,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你在跟我闹着玩儿对不对?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话,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侧过身,贪婪地汲取她颈侧的气息:“你知道不知道,我……”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诡异地戛然而止。 薛钰身子变得僵硬,他松开了手,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你不是宁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划过一道森然冷意:“你是谁?” 宁宁肩膀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抬头看向薛钰,眼中惧怕中掺着一丝迷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就是宁宁啊。” 薛钰看着眼前这张与赵嘉宁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容,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正是赵嘉宁买回来伺候她、被她取名叫做“宁宁”的婢女。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眼中一片寒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宁宁?还有……”他看着她身上穿的这嫁衣,眼中寒意更盛:“谁准你穿她的东西?你也配!” 宁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她死死咬着唇瓣,抬头迎上了薛钰的目光,唇边忽然泛上一丝奇异的笑容:“是她让我穿的,世子,这是她看不上的东西——她不要了,才丢给我的……” 薛钰俯身一把提起了她的衣领,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啊,夫人她根本看不上您为她精心准备的嫁衣……她甚至都不愿意试穿……我才是试穿这件嫁衣的人……您会觉得遗憾吧?不过没关系,她看不上的东西,我却视若珍宝……”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指尖慢慢描摹过眉眼,脸上露出近乎病态的笑容:“我长得,同她很像吧?您看我今日画了跟她一样的眉形,是不是更像了呢?” “她让我走,我原本也是想走的,出了门却又有些犹豫,于是就就近拐进了一旁假山里,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后来我听说您病了,于是就更不愿意走了……” “您是因为她走了而害病的么?可她走了,还有我啊……”宁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中涌动着深深切的渴望和祈求:“您要是愿意,我也可以成为您的‘宁宁’,我和她那么想像,我不会介意您把我当做是她,我甚至可以变得更像她,只要您愿意调教我……” 薛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他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这种东西。 他俯下身,缓缓地勾起唇角:“你喜欢我?你想取代她陪在我的身边?” 他打量着她的一张脸,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画完眉的确是更像了,可赵嘉宁她若是笑得深了,颊边会显现出梨涡——你好像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 宁宁迷茫地看着他。 他却忽然笑了,嗓音带着磁性,格外蛊人:“所谓梨涡,不过就是一个凹洞,要想在脸上造个凹洞出来,这还不简单么?我有的是法子。直接拿根簇箭,对穿过去不就是了?” “若你嫌这血腥,也有文雅一点的法子,便是将你的头颅侧着固定在铁板上,上方悬挂一个水桶,桶底凿穿一个小眼,慢慢地让水滴滴在你的脸颊上……水滴穿石,听说过‘水滴刑’么,我曾经用这个刑法在一名死囚上试验过,刚开始半个月,他并不会感觉到有任何异样……” “可渐渐的,头皮开始泡软了,再然后,头发开始脱落,跟着露出白花花的头骨,直到最后,水滴终于穿透天灵盖,死囚哀嚎至死,我从没听过那样绝望凄厉的哀嚎声……你想想,水滴连骨头都可以穿透,更何况你脸上柔软的颊肉呢?” “怎么这么看着我,也不喜欢?”薛钰微笑道:“没关系,我还有其他的法子。即在你脸颊上用刀刃划出一道小口,再往上撒点……嘶,别怕,不是盐,是糖,这样一来,便会引来虫蚁啃啮,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你脸上咬穿一个小洞……” 他弯起唇角,极为俊美的一张脸,嗓音如幽泉击石,透着点沁人的凉意:“这三种法子,你喜欢哪一种呢?” 宁宁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跪在他脚边:“世子,不要……” “不要?”薛钰轻轻地蹙起眉,似乎有些不解:“你不是,喜欢我么?” “怎么,这么快就又不喜欢了?”薛钰嗤了一声,嗓音陡然转寒:“不想死,就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55章 薛钰从一开始, 就不信赵嘉宁真的死了。 只不过关心则乱,蛊虫指引他到了燕雀湖,偏这个时候又看到了赵嘉宁的绝笔信, 一时气血攻心,难免想岔了。 可冷静过来,便觉得此事有诸多蹊跷。 若真要自尽, 前一晚怎么会没有半点征兆, 何况若是为了遵从她父亲的遗愿, 不能嫁给他, 他不娶她、抑或是不让她改名换姓、接受朝廷的册封也就是了,何苦非要寻短见。 在他看来,赵嘉宁娇气得很,最是怕疼,胆子又小,她怎么敢死? 虽说守卫说昨晚不曾见夫人出门,但却放了宁宁出去……这便奇了, 好端端的, 一个丫鬟大晚上出府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 她自从昨晚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本来她回不回来薛钰也并不放在心上,可他偏想起了昨晚赵嘉宁来找他时, 做的就是宁宁的打扮…… 还要哄他喝下安神助眠的药…… 他当时也没在意,如今细想起来, 才觉出不对,而且赵嘉宁为什么偏要买一个跟她长得相似的丫鬟进府呢? 这种种巧合加在一起, 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他早就有所怀疑,之所以没有立即着人打捞, 到底还是为了那一分让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尽管他知道十分渺茫,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打捞上来赵嘉宁的尸体…… 他不敢想象他会不会疯。 赵嘉宁是他的人,她的人是他的,心是他的,命更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怎么敢死?! 她本来就是他的奴,即使卖身文书已经焚毁,可她爬了他的床,成为了他的女人,就一辈子烙上了他的印记,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来招惹他,现在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 他之前就命人去城门那边守着,但凡是女子出城,必要严加盘问,还特地描了一副赵嘉宁的画像让他们比照着找——他谅她也出不了城,只要她还滞留在城内,他总能找到她。 等找到了她,看他怎么狠狠教训她。 小骗子,嘴比蜜还甜,心却比谁都狠。 之前他就料想赵嘉宁这个小骗子若是外逃必会想办法出城,于是早有部署,如今审了宁宁,更是确信。 他这两天多有颓丧不振之态,如今既确信她是外逃而并非溺亡,也该振作精神,亲自去将她抓回来了。 话说回来,既要出城,那必须要有路引文书,上回赵嘉宁从寺中私自出逃,甩了他的耳目,说不定就是去弄假文书去了——真的路引没那么快下来,而且她是他的人,她既要申办路引,上报州县,就不可能绕过他,他绝不会不知情。 既然如此,去找找哪里能置办假文书,去那里问上一圈,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 赵嘉宁的确还滞留在城内,原本按照计划,她该早早出城,可她这趟出门虽在客栈换了男装,但她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懂得世道险恶,不过出门去了趟当铺,竟在回来的路上被人顺走了钱袋,这也就罢了,偏这钱袋里还装了她的那一份文书路引。 这下可好,没了路引,她又怎么能出城。 好在身上还留有薛钰送她的其他首饰,她又去典当了一样,换回了不少银子,这回有了教训倒是警醒了不少,没让人再将银子顺走。 只是路引既已丢了,若不再补办一张,她看样子是出不了城了。 但若再补办……这一来一去,势必会耽搁不少时间,只怕夜长梦多,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嘉宁只得折返去鬼市,可才到了鬼市口,便远远看见一队官兵在四处搜查,那领头的,竟是薛剑! 赵嘉宁这才想起来,永城侯时任左都督,统辖全国各地卫所,在京中亦辖有卫所,薛钰经晋阳城一役,在军中亦颇有声望,督都府与兵部相互牵掣,大规模地调兵遣将自然需要兵部秉承圣意由再有五军都督从各地卫所调遣军队,可寻常由总旗拨几十人出来搜查个人,倒也不必这么费事。 ——赵嘉宁预感到他们是在找她! 只因她看到那名总旗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个女子画像,远远望去,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深吸一口气,一颗心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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