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垂眸掩下眼底的晦暗,再开口时,依旧是一贯的温润谦卑:“儿臣自然听父皇的。” 一向恭顺?不过就是听话好拿捏罢了。 他不得圣心,在魏熙帝心里,也就只剩下听话了。 寻常百姓家的父慈子孝、共享天伦,于他而言都是奢求。 若只是赵王也就罢了,偏偏还剩一条,宁可给了薛钰也不曾留给他。 明明他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是何等讽刺。 他有时甚至会想,莫不是薛钰也是他的亲子,只不过是被寄养在侯府里……却又觉得实在荒谬,若真是如此,他和永安岂不是差点便要乱^伦? 魏熙帝又怎么会放任他们如此呢。 正因他不是魏熙帝亲子,所以他才愈发嫉恨。 他在魏熙帝心中的地位,竟连一个外人也比不上! 他经此一事,心境自然愈发扭曲不甘。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薛钰竟把那串朝珠转送给了他,天子所赐,岂可转赠,这可是死罪! 薛钰却低头抚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牵起一侧唇角,笑意散漫道:“只要殿下不带着它出去招摇,又有谁会知道。” “我当日在殿上,瞧着殿下的神情,似乎中意此物,我与殿下什么交情,你若是想要,拿走便是。一串朝珠而已,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况与我的身份也并不相配,合该给你才是,殿下你就收着吧。” 他后来收下了那串朝珠,藏于匣中,却是再未多看一眼。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串朝珠,而是那虚无可笑的父子亲情。 幼时不可得,终其一生,也将困于其中。 他又想起了永安。 其实他从前是很喜欢这个皇妹的,粉雕玉琢,冰雪可爱,他也曾试探着想要同她亲近。 那日在御花园中,他见她在拆解一个九连环,刚好他前阵子拆解过,便想上前指导。 岂料他才说明来意,正要伸手,还未触及到那个九连环,永安便变了脸色。 当即将那个九连环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她冷哼一声道:“这不就解了?又何需你帮忙?” 又从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眼,神情极为不屑:“便是奴婢之子,果真下贱!” 慕容景当时不过一个失宠的皇子,人人皆可踩他一脚,自然不敢同这位最受宠的小公主起争执。 闻言只是面色惨白地仓皇逃离,那一日的狼狈,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也一直以为永安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所以当他后来看到永安那样讨好薛钰,不惜放下身段,做小伏低,吃惊的同时竟也觉得十分可笑。 不知是笑这场景实在荒诞怪异,还是笑他自己究竟有多可怜。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于是不甘和嫉恨愈发疯狂滋长。 可是说来可笑,他这般嫉恨薛钰,他却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曾瞧不起他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薛钰也并不像外表那般高不可攀,难以企及。 只要肯多下点功夫。 永安还是急躁了些,不过是被拒了一两次,便哭到魏熙帝身前想用皇权施压,自然惹他反感。 他记得薛钰曾跟他提起过,有位公府小姐近来缠他缠的厉害,寻常女子被拒个一两次,自觉颜面尽失,也就死心了,也就是她,反而越挫越勇。 倒是新鲜。 他见薛钰说这话时,虽是一副不堪其扰,烦恼至极的口吻,但提到她时,脸上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那时他就知道,他已经上心了。 现在想起来,那位公府小姐多半就是赵嘉宁。 因为根据他对薛钰的了解,他极认死理,轻易不肯与人敞开心扉,一旦动心,就决不会移情。 如今看他对赵嘉宁这副不死不休的样子,他的猜测多半不会出错。 否则薛钰不会对他如此,朝珠价值连城,他说让就让。 可如今为了一个赵嘉宁,他却要与他反目。 他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药石的味道……难道他也与魏熙帝一样,开始服用丹药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除非……是因赵嘉宁的事大受刺激。 难怪这般发疯,若是来这之前刚服用过丹药,药性未散,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看来今天想留下赵嘉宁,恐怕有点难度了。 再抬眼时,正对上薛钰一双寒冰似得眸子,要笑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逾矩便逾矩了,我逾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殿下这回倒要与我说道了?” “便随殿下怎么罚,我只问殿下一句——我自问真心待殿下,除了忠心追随殿下外,还将殿下视为知交好友,殿下何以这般对我?” “那日在城门口,我问殿下可曾有见过她,你说没有——怕是那时,你已经将她藏在马车上了吧?” 慕容景喉结滚动:“孤并未有心藏匿,实在是听你说要将她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一时心中不忍,才会欺瞒于你。” 薛钰闻言却是一愣,眼神迷茫:“我……我是这样说的?”忽然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慌乱,立刻回头看向蜷缩在床头的赵嘉宁。 果然见她紧拥着衾被,目露恐慌,看到他的眼神望过来,更是戒备地往后退了些许。 她竟然怕他。 他明明已经对她表露了心迹,她为何还是怕他。 他心中一阵刺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宁宁,我不是……我只是一时气话……” 又转头看向慕容景:“好,殿下既是因为担心这个而将她私藏,那我可以在这里跟你保证,我将她带回去后决不会伤她一丝一毫——这下,你可以将他放心归还了吧?” 慕容景眸光微动,越过他望向身后的赵嘉宁,赵嘉宁泪光涟涟,只是朝他摇头。 她分明是不愿的。 慕容景心下:“若是她愿意,我自当成全,可是仕钰,她并不愿意跟你回去。” 身后赵嘉宁这时也道:“是,我不愿意,总之去哪儿都好,我就是不要回到你身边……薛钰,你放过我吧,在你身边,我会害怕……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慕容景见他面色阴沉,眉眼间戾气萦绕,不由低叹了一声,劝他道:“仕钰,两情贵在相悦,她既然不愿,你又何必非要勉强呢。” 薛钰闻言冷笑,咬牙道:“勉强?便是偏要勉强才有一线生机,她已经不要我了,我若是再放手,我和她,岂非再无可能?” “再说两情相悦,她从前喜欢我,我如今喜欢她,岂非正好两情相悦?她便是如今不愿意,只要她在我身边,假以时日,我自然有法子让她愿意。既然这是迟早的事,我早一点将她带回去,又有什么错?” 慕容景一时无言:“仕钰,你……” 赵嘉宁在后面哭着喊道:“你……你这是诡辩!薛钰,你强词夺理,你无耻!”又哀哀求慕容景道:“太子,别把我交还给他……方才你若是在外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是他逼我的……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了,男子逢场作戏的多了,女子又为何……”后面半句到底迫于薛钰的淫威没说出口。 薛钰微眯起眼眸,带有警告意味地盯了她一眼,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 ——被她气得。 很好,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 只不过要想带走赵嘉宁,得先让太子放手。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慕容景,似笑非笑道:“其实女子说不愿,也未必是真的不愿,左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殿下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宁宁在府上叨扰多时,想必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我这就带她回去,也还殿下一个清静。” 慕容景却皱眉道:“可……可她不愿……仕钰,你难道要强逼她不成么。” 薛钰只道:“这就不劳殿下您操心了。” 说完走到床边,微微俯身,伸手捏过赵嘉宁的下颌:“宁宁,太子殿下说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我如今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肯不肯。” 赵嘉宁哆嗦着道:“你……你明知故问,我先前早说过了,我不……” “愿”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薛钰一掌劈向后颈,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慕容景大感震惊:“你……” 薛钰只淡淡道:“这不就不说不愿了么——好了,我要为她穿衣了,请殿下背过身去。” 慕容景猛地一挥袖,转过了身。 身后一阵窸窣动静,片刻后,薛钰已经抱着赵嘉宁起身,在经过他身边时,慕容景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伸手拦下了他:“仕钰,且慢。” 薛钰略一挑眉,扯了唇角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殿下这是何意?” 薛钰嗤道:“她是我的,殿下,你不能因为她在东宫小住了一段时日,便将她当做你的了吧,我的东西,就算在你那儿放了一段时间,那也断断不能变成你的——若是别的什么也就算了,我割爱也不妨,唯独她不行。” 慕容景皱眉:“可赵嘉宁她是人,她不是一件东西。” 薛钰无谓道:“那也是我的人。” “可是……” “好了殿下。”薛钰的耐心耗尽,冷声打断他道:“不如让我提醒一下殿下,若是今日这事传出去,君夺臣妻,恐怕有损殿下的声誉。” “内阁那帮大臣,一向奉行孔孟之道,最讲究那套君君臣臣,臣自然要忠,可君也不能无道。殿下,你素来颇有贤明,仁厚纯良,能听谏言,难道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便要这般独断专行、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您可不要教他们失望啊。” “再则若是这事闹到圣上那里……你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总算令他对你有所改观,难道如今竟甘愿功亏一篑么。” “你届时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女人没有,实在不值得为她自毁长城。” “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慕容景下颌紧绷,缓缓攥紧了拳。 薛钰说的没错,他好不容易才登上太子之位,与那至高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他不能在这个关头为了赵嘉宁而放弃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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