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今年就要死了,所以临终前愿意顺着自己,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明华章呢? 他是名满长安的俊才,新科进士郎,前途无量的京兆府少尹,下一任镇国公。他疯了吗,拿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作践?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谁?她又是谁?
第133章 思慕 日光入户,直牖半开,京兆府能派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廨署难得这么清净。明华裳趴在桌案上,一个接一个打哈欠,强撑着精神看火药配方。 谢济川翻过一页书,瞥了她一眼,道:“昨夜做什么了,怎么这么困?” 明华裳昨天胡思乱想到半夜,二更天才睡,今日起来整个人像拖布一样无精打采。明华裳揉了揉眼睛里的水泽,说:“没什么,想了点事,莫名其妙就睡不着了。” 十日之期像座山一样压在京兆府头顶,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明华章、任遥、江陵各带一队去搜城,明华章见明华裳精神不好,强行将她留在官府,自己带人走了。 至于谢济川,没有人敢给詹事府太子舍人安排活,谢济川脸皮厚度也十分过硬,在其余人忙得团团转时依然能安然地坐在官署里喝茶,美名其曰破解谜题。 他手指白皙纤长,端着越瓷盏轻轻吹气,悠然问:“想今日太平公主宴会?” 明华裳一噎,诧异道:“我想这个做什么?” “你原来知道啊。”谢济川道,“看你穿的这么随便,我还以为太平公主没有邀请你呢。” 明华裳又梗了梗,默然望着谢济川:“谢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会得罪人?” “嗯。”谢济川抿了口茶,淡淡点头,“现在你和我说了。” 谢济川单手端茶,风度翩翩,仪容俊秀,坐在那里雅致的像一幅画,但这张嘴实在气人。明华裳撇撇嘴,没好气道:“谢兄,你这样子,是不会有女娘喜欢的。” “所以你想到半夜的,竟然是郎君?”谢济川放下茶盏,望向她,道,“我以为最无聊的状况不过是想案子,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庸俗。” 明华裳不服气:“男欢女爱乃自然而然产生的感情,很庸俗吗?” “不俗吗?”谢济川说完微妙地顿了下,反问,“所以,你还真在想这些?” 明华裳轻哼一声,转过身哗啦啦翻书,不肯再理他了。殿内安静了一会,唯有纸声沙沙。片刻后,谢济川翻过一页,无意般问:“是谁呀?” “知不知道少女的心事问不得?解你的谜题去,省得被我沾染了俗气。” 火药涉及炼丹术,哪怕明华裳很认真地看了,依然一头雾水。她在纸上抄了许多名称,苦大仇深看了一会,还是觉得人要认命。 她拿起书本,鬼鬼祟祟凑到谢济川案前,笑嘻嘻问:“谢兄,你忙吗?” “忙。” 他拒绝得太不留情面,明华裳噎住,她看着谢济川手里的书,控诉道:“你根本没在解谜,而是在看闲书,哪里忙了?” 谢济川眼皮都不抬,幽幽道:“知不知道忙人的心思问不得?我乐意。” 明华裳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十分无奈。她早就知道谢济川阴阳怪气,但今日他不知哪根弦不对,格外阴阳怪气。明华裳还是摆出笑脸,没皮没脸道:“谢兄惊才绝艳,聪明绝伦,同时想好几件事根本不成问题,什么题能难倒你呀?谢兄,谢阿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几个炼丹方子是怎么回事?” 明华裳誓将低声下气贯彻到底,将卷轴摊到桌案前,殷勤地给谢济川端茶加水。谢济川拂了下长袖,屈尊纡贵地扫了眼,问:“你看这些做什么?” 明华裳一看有戏,赶紧将笔墨递过来,说:“我的生活经验远不如在民间摸打滚爬几十年的捕快,找人时实在帮不上多大忙。我就想着看看和火药相关的书,设身处地感受凶手的想法,说不定能细化画像。” 谢济川嗤了声,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帮他破案。” “怎么能叫帮他?”明华裳一直嬉皮笑脸的,此刻却郑重了神色,双眼黑润认真,说,“我也想早日找出凶手。我能感受到,这个凶手其实本性不坏,他只是太失望了,如果能早点找到他,或许还能救醒他。虽然这世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是很难,但我可以尽我绵薄之力,让更多人愿意相信,邪不压正,妖不胜德,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不只是二兄的抱负,也是我的抱负。” 抱负?谢济川望着明华裳的眼睛,许久后说:“什么是抱负?” 这个问题将明华裳难住了,她沉吟一会,道:“可能是,超乎权力、财富,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意志?” 谢济川轻嗤一声,漆黑的眸子划过不屑,淡淡拂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世上不会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的。” 明华裳小声反驳:“有的。” 谢济川似笑非笑,问:“那你找到这个人了吗?” 明华裳一怔,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有说服力的例子。谢济川毫不意外地嗤了声,漫不经心道:“二妹妹,不要太天真,书上的大道理都是骗你的。那些圣人写下警世格言的时候,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明华裳觉得谢济川的话太悲观了,但又想不出反驳的话。这时候直柩窗被风撞了一下,明华裳下意识回头,咦了一声。 谢济川跟着看过去,问:“怎么了?” 明华裳皱着眉,慢慢摇头:“窗外的花瓣怎么落了那么多?之前明明开得好好的。” 明华裳和谢济川在京兆府内等了一天,快申时时,外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今日能这么早收工,全是托了太平公主的福。太平公主设赏花宴,她办事历来讲究排场,长安里有名号的皇亲国戚、世家勋贵、文人墨客都收到了请帖。镇国公府近些年虽然势微,但毕竟有爵位在,明华裳和明华章也受邀在列。 明华章忙着办案,很不乐意在这种关头浪费时间,但他作为镇国公唯一的儿子,不能不给太平公主面子。他只能忍着不愿,早早收工,勉强去走个过场。 江陵和任遥也要代表家族出席,他们懒得回府折腾,就在京兆府内找了间空房换衣服。明华裳的衣服出门时就换好了,她和谢济川站在院子中等,明华章最先出来,谢济川看到挑了下眉,道:“你还真就只换了身衣服啊。今日太平公主邀来许多皇亲国戚,梁王、魏王、太子、相王都在,听说恒国公和邺国公也要去。你就穿成这样?” “没穿官服去,我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明华章整理好蹀躞带,不在意道,“走个过场而已,没什么可讲究的。走吧。” 明华裳异常配合地说道:“二兄玉树临风,无论穿什么都好看。这身衣服虽简单,但庄重大方,哪里不讲究了?” 谢济川抬眉,轻轻瞥了明华裳一眼。明华章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好看,手脚都不好意思起来。他低咳一声,难得后悔自己冒失,应当整理一下再出来的。他勉力装出不在意,淡淡道:“他们两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任遥推门出来,已换上一身飒爽的红色胡服。江陵在里面听到他们要走了,忙不迭道:“等等我!” 江陵赶紧跑出来,明华裳瞧见他的头发,嫌弃道:“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江陵随手摸了下,好像发冠有些松了。他不在意,大咧咧挥手:“没事,小问题,不影响本世子的英俊。” “不行!”明华裳实在受不了,“你穿成这个样子不要走在我身边。二兄,京兆府有镜子吗,让他重新束一下头发。” 江陵靠着手感调整玉簪,任遥瞧着他笨拙的动作眼睛疼,没好气踹了他腿弯一脚,说:“别动了,低头。” 江陵哇了一声,委委屈屈低头。任遥把他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好,绾入金冠中,用玉簪固定。任遥手劲大,江陵被扯得龇牙咧嘴:“哎疼疼疼,你到底会不会?” 任遥一个云英未嫁的娘子,怎么可能会梳男子的发髻呢?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妥,她脸一红,手足都无措起来,只能用更大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闭嘴。” 任遥上手时太自然,江陵低头也太顺畅,连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明华章都打算派人去找镜子了,见状默默收回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化解尴尬:“时辰差不多了,既然人齐了,就走吧。” 另外四人都骑马,明华裳坚决不肯坐马车,也牵了匹温顺的小母马。五匹马停在路上,状况相当混乱,江陵忽然大叫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长安正因为爆炸闹得人心惶惶,明华裳几人赶紧回头,没想到江陵那厮却哈哈大笑,一马当先抢到前面:“哈哈哈我是第一!” 明华裳反应过来,拳头硬了。任遥忍无可忍骂了句“傻子”,也一拍马追上。 眼看那两人绝尘而去,在长安街上赛起马来,明华裳心想她至少不能当垫底,正打算抢跑,不料谢济川也是这样想的,擦着她的马抢到前面。 明华裳愤怒喊着“你犯规”,一边吃力追赶。唯有明华章被落在后面,叹了声,对身后的衙役说:“给他们一人记一张罚单,长安申时到酉时禁止纵马。” · 此刻太平公主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十分热闹。长史正笑容满面迎宾,忽然眼前卷过一阵风,几匹马前后奔来,最前方的少女单手勒住缰绳,马前蹄扬起,仰天嘶鸣,她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姿态飒爽又飞扬,道:“呵,我就知道我会是第一。” 一个青衣郎君悠然跟在第二,之后一个少年、少女相互扯着对方缰绳,试图让对方垫底。 长史表情愣住,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位穿着白色瑞锦纹圆领袍的郎君下马,他腰束蹀躞带,足下乌皮靴,下马时衣摆随风掀起,衣阑上用银线绣成的雪花灿灿流动,飘然若回风流雪,像一场盛大的梨花雨落在他身上。 他负手立于暮色渐浓的长安,简简单单一站就是三月春风的模样。 长史眼前一亮,他伺候在太平公主府,一双眼见过无数达官贵戚、风流俊才,看到这个少年时依然惊艳到了。长史主动迎上去:“郎君安。不知郎君是哪家贵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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