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如此,无论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总是活得清醒又敞亮。不像明华章,多思多虑,别别扭扭,不敢投入地爱,也不敢放肆地恨。 明华章想着她,眼波不知不觉变得柔软。他低低叹了声,起身,去屏风后换下被弄脏的白衣,穿上一身墨紫色圆领袍。 他出门做客时都会带一套备用衣服,没想到今日用上了。明华章换第一套衣服时非常随便,毫无赴宴的自觉,但现在换备用衣裳,他却留了许多心。 他也不知道,太平公主会在宴会上搞送花这一招。他不是一个肤浅的人,也不在乎外人评价,但是,选俊才时,明华裳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他? 明华章预估一炷香到了,才离开房间,往宴会方向走去。太平公主果然安排好了,这一路基本没碰上什么人,明华章尽量挑着避光的地方走,在穿过一个花园时,明华章耳朵微动,仿佛听到树后有说话声。 明华章脸色慎重起来,悄悄靠近声音来处。他藏在树影下,拨开枝桠,意外地发现来者并不是预想中的敌人,而是明华裳。 夜色朦胧,细长的连翘枝从旁边垂下,落在水面上。亭子坐落在草木包围中,昏暗幽静,从外面很难注意到,因此,里面的人也没发现外面有人经过。 一个女子坐在凉亭中,发髻上简简单单簪着珠花,面庞泛着明珠般的清冷荧白,不是明华裳是谁? 明华章惊讶过后,心渐渐冷了下来。他原本打算出来找明华裳,但被太平公主使计调走,他相信明华裳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并不担心她,放心地跟着太平公主的人走了。他和太平公主试探、相认、争吵,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没回去? 她似乎有些冷,双手紧紧握着,不时搓动手指,但依然不肯离开,很认真地和什么人说话。 她对面的人隐没在灌木丛中,看不清面容,但从衣服可以看出,那是个男人。 明华章脑海里立刻冒出和明华裳先后脚离席的苏行止,但被他强行打住。不可能的,明华裳有多嘴甜心狠他最清楚,她看着一团和气没有棱角,其实心中十分清醒,如果对方的存在会妨碍她想要的生活,哪怕是王爷皇帝站在面前,她都会毫不犹豫掐断任何一丁点可能。 在太平公主的宴席上,周围来来往往随时会经过人,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会和一个男子私下会面呢? 明华章不信。他就像自虐一样,哪怕答案呼之欲出,他仍然一动不动站在树丛后,偏要亲眼看到答案。他们谈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终于,那个男子动了,起身往外走,明华裳紧跟着追出去,穿过横斜疏影,明华章看到了那个男子的面容。 是苏行止。 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落下,仿佛听到了云台上缈缈传来的审判。轻柔,和缓,却雷霆万钧。 苏行止身材颀长,冷硬肃穆,毫无怜香惜玉,一步顶旁边女子两步。但那个女子却不放弃,追在他身边说着什么,甚至主动伸手拉住对方。 明华章眼神漆黑沉寂,静静看着这一幕。 幽径里,明华裳正试图说服苏行止。明华裳听到苏行止说他亲妹妹已经死了后,心里狠狠一咯噔,知道事情朝她最不愿意相信的方向奔去。 她立即改变策略,尝试拉拢苏行止。然而苏行止听见明华裳怀疑苏嬷嬷,当场脸就黑了,明华裳好说歹说,才让苏行止相信,他的祖母骗了他。 镇国公府虽然不是二十四孝模范人家,但镇国公没有妾室,同一年二房、三房没有孩子出生,哪里来的内斗能让苏嬷嬷抱走一个女儿?如果苏雨霁是真正的明家人,那明华裳和明华章之中,就有一个是假的。 明华裳原以为是她,现在越看越觉得像明华章。她自己也就罢了,事关明华章,她怎么能让苏行止到外面乱说? 明华裳希望苏行止对此事保密,暂时不要告诉苏雨霁,等她查明白了再做安排,但苏行止不同意。 苏行止话不投机半句多,拂袖就要走人,明华裳顾不得许多,她强行拽住他的手臂,拿出自己多年来糊弄镇国公的功力,眼巴巴、水汪汪地望着他,真诚说:“苏兄,我并不想为难你,但事情没查明白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变数。我保证,我很快就会查出结果,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诉苏姐姐?” 苏行止板着脸,冷硬道:“我与她之间没有秘密,我不会欺骗她的。” “这怎么能叫骗呢?”明华裳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双眼愈发可怜巴巴的,煞有其事道,“这叫为她准备惊喜。你难道不希望将一切查明白后,亲口告诉她真相吗?耽误一两天不妨事,现在我们对许多事都一知半解,贸然告诉她未必能让她开心,说不定会害她卷入未知的麻烦中。苏兄,苏阿兄,求求你了。” 苏行止一直不为所动,但听到“未知的麻烦”时,他眼神闪了闪,迟疑了。 是啊,如果真如明华裳所说,镇国公府根本没有像样的内斗,能让一个公府千金流落在外的意外,会是什么?他不在乎明华裳、明华章的死活,也不在乎得罪镇国公世子后会不会影响仕途,但他不能拿苏雨霁的安全冒险。 最终,苏行止退步了。他冷着脸,硬邦邦道:“好吧,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明华裳大喜,她注意到苏行止的视线,忙松开手,笑着为他拂了拂袖:“多谢苏兄。苏兄正直守公,深明大义,真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呢。” 苏行止瞅了她一眼,很佩服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想到这可能是苏雨霁的姐妹,也不欲和她的家人闹太僵,便缓和了脸色道:“明二娘子过誉。天色已晚,二娘子单独待在外面不安全,我送二娘子回宴会厅。” “那就有劳苏兄了。”明华裳非常给面子,笑道,“苏兄,请。” 两人隔了半步往宴会厅走,明华裳心怀鬼胎,苏行止也有意交好,两人一路你恭我让,看起来其乐融融。等到了宴会厅后,苏行止在阶前止步,说:“前面就是女客厅,我不方便靠近,明二娘子请回。” 明华裳道谢,她走上回廊后发现苏行止还在,莞尔朝他叉手:“多谢苏阿兄,我们改日再见。卷宗的事,还有多劳烦苏兄。” 苏行止面上冷冷淡淡,心里却道哪怕你是苏雨霁的亲戚也要按章程办,徇私想都别想。苏行止目送明华裳进门后才转身,绕了一段路,进入男厅。 殿里斗诗投票正到热闹时,没人留意明华裳不见了。明华裳贴着墙边进来,看了一会,很自然地融入人群中。 身周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殿外有一双眼睛,跟了她良久。 · 太平公主的评诗活动可谓神来一笔,这看似是一场男女间的调情游戏,然而最终得票数是李家的王爷多还是武家的王爷多,却很能反映出人心向背。 不过最终结果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收到最多红花的不是东宫太子一系,也不是最得女皇恩宠的魏王一系,而是相王的庶出三儿子临淄王。 太平公主听到宫女统计的结果时,她都愣了下,随后笑道:“看来,最得女人心的乃是三郎。三郎,你若不自罚三杯,可说不过去。” 太平公主最开始颇为意外,李家这么多人,怎么都轮不到一个非嫡非长、没有继承权的小小郡王,但她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临淄王是相王的儿子,不涉及皇位之争,为人风流倜傥、处处留情,他拿到所谓“长安第一俊才”,大家听到只会会心一笑,觉得这不过一个风流艳名。要是最后真是太子的儿子当选,传入宫里,女皇恐怕会多想。 临淄王看来也有些出乎预料,但他为人豪爽,见状大大方方起身道谢,连饮三杯,动作潇洒自如,颇引人好感。这个小插曲过后,太平公主让人将笔墨收起,传舞姬登台献舞,开始第二轮玩乐。 明华裳着实佩服这些王孙贵族的精力,斗诗后看歌舞,歌舞后又行酒令,一轮接一轮地作乐,仿佛不会累一般。明华裳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还是不可避免地喝了好几杯酒。 哪怕是果酒,喝多了依然会醉。明华裳感受到果酒的后劲上头了,她不敢再待在大殿里,借口更衣,躲出去醒酒。 她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吹风,百无聊赖地想里面还要闹多久。忽然,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明华裳连忙回头,看到一道纤影踉跄到树边,扶着树干呕。 明华裳怕她出事,忙起身:“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干呕了一会,胸腔中的恶心感总算散了些。她扶着树干起身,猛不防一阵头晕,多亏明华裳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栽倒。等站好后,永泰郡主后怕不已,她抚住腹部,心有余悸对明华裳道:“多谢。” 明华裳也被吓了一跳,问:“郡主您身子不方便,为何不多带几个人,怎么自己出来了?” 永泰郡主气息还有些弱,有气无力说:“母亲和姑母正在说话,我只是透透气,没必要打扰她们。” 女儿怀孕不舒服都没必要,那还有什么事是必要的?明华裳看着永泰郡主,也不好多言,扶着她小心坐下:“郡主当心凉,要不,我去里面给您找个锦垫来?” 永泰郡主摇摇头:“别麻烦了。我吹吹风,一会就好了。” 明华裳便陪着永泰郡主一起吹风,她看到永泰郡主有些不自在,便主动道:“还未恭喜郡主,恭贺郡主喜得麟儿。” 永泰郡主露出笑,不由抚上小腹,含笑道:“郎中说胎相还不稳定,本来想等满三个月再告诉长辈的,谁想大郎沉不住气,在宴会上闹出了笑话。”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明华裳道,“这明明是喜事。魏王世子也是担心郡主,再说在场的都是郡主和世子的长辈,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怀此事。” 永泰郡主低头微笑,有了孩子做话题,永泰郡主不再那么尴尬。她难得在京中见到明华裳这样的人,善解人意,观察入微,却并不让人觉得有压力。永泰郡主心生好奇,问:“你是……” 明华裳大大方方道:“小女明华裳,来自镇国公府,家中行二,郡主唤我二娘就行。” 永泰郡主点头,她怔了怔,有些迟疑道:“我听人提过你的名字,你是不是……” 明华裳本以为永泰郡主要说她是龙凤胎,她都已经准备好说“确实,我有一个兄长了”,没成想永泰郡主下一句道:“你是不是在京兆府帮忙破案?” 明华裳意外了一下,笑着应是:“是。都传到郡主这里了,真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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