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同样笑着道:“若不是出了意外,本来也该替雨霁姐姐攒一份嫁妆的。反正我们是亲姐妹,不必像那些小门小户一样算计嫁妆,自然紧着急需的人来。三婶,你说是不是?” 三夫人被噎了一下,明华裳这话仿佛在讽刺她眼界小,然而明华裳的眼神却澄澈见底,无辜极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三夫人空有憋屈却不能发作,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当然是这个理。” 明华裳点到即止,继续听长辈们说话,看起来乖巧极了。她心里暗暗叹了声,她得知苏雨霁才是她的亲姐姐时,想的是如何修复家庭关系,如何处理镇国公和苏雨霁的隔阂,可惜,府里其他人,关心的并不是这些。 明华裳表面上在认真听话,实际上思绪早已回到半月前。 苏雨霁的事,还得从花朝节说起。 那天明华裳和明华章见过廖钰山后,一离开暗牢,就赶紧去找苏雨霁。果然,苏雨霁没去找苏行止,看路线也没打算回镇国公府。 易位处之,明华裳能理解苏雨霁的尴尬。苏雨霁并不是苏家人,继续和苏行止住很奇怪,但就这样回镇国公府,她迈不过心里的坎。 在苏雨霁为难时,明华裳和明华章赶来了。 明华裳诚恳地邀请苏雨霁回家,苏雨霁不肯。当初是镇国公将她送走,丢在外面不闻不问十七年,现在她主动上门认亲,未免太上赶着。 心结这种事,当事人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明华裳也不能强求。这时明华章说:“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在东城另租一套院子,让苏雨霁单独居住。其他事你不必担心,你想住多就就住多久,以后到底回苏家还是明家,或者干脆自己住,都由你说了算。”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法子,苏雨霁从小寄居苏家,虽然苏嬷嬷对她已经尽力,但是,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如果现在回镇国公府,其实也是寄人篱下。 她宁愿住在一个更差的地方,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 明华章看出苏雨霁意动,主动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合适的房子。但是,我不会帮你向镇国公、苏行止隐瞒行踪。我做不到,所以提前向你坦白,如果他们问我你的新住址,我会如实告诉他们。” 苏雨霁皱眉,有些不高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们插手。” “这不是插手,而是对身边人负责。”明华章说,“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都应该让长辈知道你的行踪,至少知道有急事时,该去哪里找你。” 关于这一点明华裳站明华章,也委婉说道:“是啊,你没消息那几天,我们都担心死了,尤其是苏兄。他们也是怕你遇到危险。” 苏雨霁难得被人说了一顿后没恼,算是默认了。明华章带苏雨霁去城东看房,明华裳和苏雨霁都相中了一套两进院子,明华章没有异议,当场预付了一年的租金。 苏雨霁见明华章付账的时候本能不舒服,明华章发现后,平静而坦诚地说:“这是我应该补偿你的,和你这些年遭受的无妄之灾比起来,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明华裳也笑着道:“是啊,雨霁姐,你别替他省钱。” 苏雨霁便沉默了。她慢慢打量这个地方,发现这个坊距镇国公府仅有一条街,这个距离不近也不远,既可以随时照应到,又给苏雨霁留了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苏雨霁最开始很敌视明华章,毕竟如果没有他,她不会一出生就被亲人抛弃。然而,在灯楼上他智勇双全却又事事当先,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领导,他们几人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好说。等离开危险后,他又表现出极强的同情心和分寸感,润物细无声地解决问题,却不会带有任何施恩的意味。 这样一个人,就算苏雨霁故意找茬,也找不到让她可以心安理得讨厌的地方。 等回镇国公府后,明华章先去找镇国公,他们两人秘谈了什么事情明华裳不知道,但后面镇国公去找过苏雨霁,不出所料,苏雨霁不肯回来。镇国公回府后失落了几天,就让人修缮春华院。 春华秋实是镇国公府东西路的主院,默认给嫡长子、嫡长女住。只不过明华裳为了偷溜方便,住在墙角,明华章陪着她住在旁边,春华秋实两个院子就一直闲置着。 镇国公府让人收拾春华院,各种摆设流水一样往里面搬,颇有压明华裳一头的架势。这几天不断有人来明华裳耳边嚼舌根,都被明华裳不轻不重顶回去了。 她明白父亲想补偿苏雨霁,也不觉得父亲给失散多年的姐姐更多珠宝首饰,就是不爱明华裳了。可惜,她完全不在乎的事情,却有人一遍又一遍拿来挑拨。 实在可笑。 明妁仗着年纪小,故作天真懵懂之态,明老夫人被逗得咯咯笑。二夫人扫了眼三房母女,对她们那点心思门清。 二夫人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娘家不高,很多人看不上她小家子气,但她胜在有自知之明。 二房是庶房,别看老夫人平时对她们母女十分倚重,但一旦涉及切身利益,老夫人绝不会向着她们。二夫人的心态放得很平,她只想在分家时拿到二房该得的财产,如果能在分府前蹭镇国公府的牌子,给明妤说一门好亲事,那就更好了。 所以她从不贪恋公府爵位,哪怕突然曝出明华章不是镇国公的儿子,长房没有承嗣子,二夫人心里也毫无波澜。 因为事不关己,二夫人完全抱着观戏的心态,所以看得格外洞明。明老夫人看起来最看重大房,事事以长房为先,其实她心里最在乎的是小儿子。瞧瞧把三夫人捧得心比天高,就算长房没有儿子,很可能需要过继嗣子,但镇国公毕竟还没死,现在就把公府的财产视为私有,觉得明华裳两个姐妹的嫁妆花着他们家钱了,实在让人看不上。 有这点算计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讨好雍王呢。 三夫人没讨到便宜,只能陪明老夫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没一会,镇国公派小厮过来,说:“老夫人,各位娘子们,国公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明老夫人发话道:“那就走吧。” 丫鬟们立刻来搀扶明老夫人,明妤、明妁一左一右跟在明老夫人身边,慢慢走向门外。明华裳不动声色落在最后,如意问:“娘子,您落了什么东西吗?” 明华裳摇摇头,重新扬起笑意,朝气满满说:“没事,我们快点走吧,还得去接雨霁姐呢。” 今日镇国公府阖家出门上香,用明老夫人的话说,最近公府发生了太多事,该找佛祖好好拜拜。府里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见,异口同声说好,明华裳听到后,心中一动。 这是个绝佳的修复关系的机会,她立刻去通知镇国公和苏雨霁。镇国公本来就对小女儿有求必应,闻言二话不说陪着明华裳去。苏雨霁虽然不愿意回公府,但听到给招财供香,终究于心不忍,便也答应同去。 那么,很顺理成章的,镇国公府“顺路”接上苏雨霁,一同前往大昭国寺上香。 镇国公得知苏雨霁也要走的时候,喜出望外,这些天来来回回检查行程,就差亲自去喂马了。马车已经在二门停好,明老夫人慢悠悠登车,明华裳乖巧地等在后方。 她微有些出神,这时一阵风拂过,枝桠残留的枯叶落了明华裳一头。她随意伸手去拍,却碰到一双微凉的手。 有人先她一步,小心地将落叶从她头发里解开。明华裳本能回头,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他细细将她头发里的碎片挑出来,声音清浅,却又理所应当道:“家中姐妹出行,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该陪同。”
第153章 过继 宫里送圣旨那天,明华章接旨后就被宫里人带走了。随后太监来过一趟,取走了明华章的书、卷宗等物,除此之外,没从镇国公府带走任何东西。 是啊,他姓李,章怀太子唯一的儿子,寄养在臣子家已是迫不得已,怎么可能用臣子的东西呢?旧衣旧物没必要收拾,国库里有的是新的。 那一天兵荒马乱,无论明家还是外界都乱成一团,明华裳没来得及和明华章说什么,他就被人群簇拥着走了。后来明老夫人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二房三房各怀鬼胎,下人们议论纷纷,滋生出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明华裳疲于处理家事,根本没时间关注明华章。 现在,应当叫他李华章了。 明华裳抬头,半个月未见,却恍如隔世。他穿着群青色圆领袍,腰间一根黑色蹀躞带,修长磊落,容色照人,站在树下犹如清晨日出时的远山,清冷又温柔。 他低眸浅笑,耐心细致一如往昔,明华裳却率先注意到他身上的祥云龙纹。 他穿衣风格和以往没什么变化,还是喜欢清冷干净的色调,但细节处却不动声色地提醒着,他们不一样了。 他如今是雍王,按朝廷典仪皇子才能封二字王,皇孙都是三字郡王,比如临淄王。但李华章却跳了一级,和相王、魏王等叔辈同等地位。 更不必说他的封地是雍州,雍州乃长安所在地,这一点,便是最受宠的魏王都远远不及。女皇这样做,固然有补偿二儿子的心理,但更多的是向外界传递信号,丹凤门血案的影响结束了,她不会再追究李家人的罪责。 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死后,虽然李家没人表达怨恨,但这就像一道溃烂发脓的伤,深深横亘在女皇和李家之间。女皇大肆封赏李华章也是在做给李家人看,她用这种方式,来抚平杖毙李重润的创伤。 而且,章怀太子当年是以谋反罪名自尽的,现在女皇却将章怀太子的儿子封为“雍王”,还让李华章搬入李贤旧宅,也是在暗示她已和章怀太子和解,不再介怀当年有人在扬州打着章怀太子名义反周复唐的事。章怀太子到底是不是谋反,可以重新商榷了。 女皇这一系列动作都在怀柔李家,相当于对天下人承认下一代皇帝姓李,武家不会出第二个皇帝。 她已经默认了接下来李武之间的政权交接,大周王朝,将终于她这一代。 女皇的态度就是朝廷的态度,这段时间雍王府格外热闹,李华章忙着应付各方访客,实在抽不出空来镇国公府。今日他得知镇国公府要去上香,强行推掉所有拜帖,过来陪明华裳出行。 家里女眷出行,做兄长的当然要全程护送。他压抑着心底的雀跃,然而,他却看到她后退一步,低着头行礼:“参见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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