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廖钰山才知道,严精诚“上贡”的贵族中,就包括女皇的子女侄儿。女皇可能是包庇孩子,可能是觉得不值得,可能是朝廷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处理。但无论如何,她为了自己的统治,放弃了长安。 也放弃了无数个像廖钰山一样的螺丝钉。 廖钰山女儿死的那天,长安惊雷轰隆,春雨冰凉刺骨。他抱着女儿,一家又一家敲医馆的门,恳求对方救救他的孩子。可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浪费钱财,哪怕那是个颇有正义感的好人。 廖钰山求到长安老字号回春堂时,实在体力不济,狠狠摔了一跤。他不顾积水赶紧爬起来,生怕把女儿摔疼,然而,他却摸到了女儿冰凉的身体。 她死了,被他这个无能、天真、自以为是的父亲,害死了。 后来,廖钰山见证了许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他发现痛失亲人而无能为力的不只是他,悲剧,发生在这座城池任何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严精诚越来越有钱,甚至大模大样做起了善事,被人称为严大善人;看宋岩柏的父母两个老人,跪在年轻的官员脚下,一遍遍求他们再查查儿子的死,最后却只能因耗尽盘缠被赶出客栈;他看到了钱益杀死师父,娶了师母,却在师父墓碑前哭得情深意切,人人皆称赞他孝顺。 多么可怕,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些年夜深人静时,廖钰山跪在女儿的牌位前,一遍遍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他终于想明白,是因为女皇。 他女儿的死是因为严精诚,可是如果不是女皇纵容,哪怕没有严精诚,也会有下一个奸商。严精诚是杀人凶器,却不是刽子手。 宋岩柏、冯掌柜……那么多冤案,皆是因此。 十年饮冰,终凉热血。 圣历元年,女皇终于想起被她遗忘了十年的长安,声势浩大迁回故都。那时廖钰山已经在多年的贫寒积郁中染了肺痨,活不了多久了。可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穷人天生被践踏,凭什么权贵吸着百姓的血却还被世人赞美,凭什么老实人一步退步步退,作恶的人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因此,廖钰山精心策划了一场复仇,压轴戏是女皇。哪怕女皇回京后,陆续将旧玄枭卫成员提拔到要害位置上,给予他们实权、地位和补偿,可是,这份认可来得太迟了。 不过,虽然他已经成为京兆尹,但他在女皇心里不过一个挂名,没有任何可能接近皇帝,谈何刺杀。所以他投奔魏王,想借魏王之手靠近女皇。他为了取信于魏王,仔细翻阅卷宗,挑中了一个挖骨悬案,亲手为魏王献上一个诱捕双璧的陷阱。 他不知道这个称号是谁,和这位后辈其实也没什么恩怨,但他不关心。他需要魏王的引荐,而这个人曾经得罪过魏王,仅此而已。 查挖骨案时,廖钰山知道岑虎根本不是凶手,但冤案是破不了的,官府不会替没有权势的苦主伸冤,所以凶手是真是假并无区别,反正岑虎本来也不是好人,杀了不冤。 廖钰山不在意真正的凶手是谁,也不在意事情败露后身败名裂。他只一心求死。 然而,他的计划却被一个新入仕的少年破坏了。明华章像当年的他一样,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为了破案彻夜翻看卷宗,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心向往着所谓正义。 如果早十年廖钰山遇到明华章,他们会成为知己挚友;如果早五年遇到,他会欣赏这样的年轻人;可是,现在的他,只会厌恶。 讨好魏王失败了,但并非没有收获。他成功得到了魏王的信任,在他的暗示下,魏王越来越多征求他的意见,最后完全将灯楼交给了廖钰山。 廖钰山博览群书,精通火药,他设计的花灯很轻易就征服了魏王,魏王兴致勃勃用他的灯给女皇献礼。至此,刺杀女皇所需要的外部条件,已全部备妥。 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将女皇引出宫。曾经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早就通过暗示魏王,让魏王出面,说服女皇花朝节出宫游玩。民间的风波根本不会影响这些贵族的游玩兴致,所以廖钰山放心地推进自己的计划,除了杀女皇外,顺便再带走几个漏网之鱼。 无论是见死不救的楚骥,还是哄抬药价的严精诚,早就该死了。在他的计划里,他只是顺手处决几个渣滓而已,他自己作案再自己破案,随便找几个合适的恶人做“凶手”就能翻篇,根本不会闹起多大水花。不出三天,这些人的死就会像往常一样,成为卷宗室里无数灰尘中的一卷。 杀钱益和楚骥与他的预料一样,无惊无险,顺顺利利。然而楚骥死后,变数就出现了。 明华裳屡次否决他找出来的凶手,他没能将罪名栽赃到柳氏身上,反而还被查出了宋岩柏和楚骥的旧案。明华章一边全城发告示,一边请羽林军来介入此案,事态逐渐超出廖钰山的掌控。 那几个少年人就像破坏大王,层出不穷地在他计划中捅出窟窿,廖钰山只能被动补救。明华章他们找到了黑虎,廖钰山去大牢找明华章时,无意被黑虎看到真容。 当年严精诚来廖钰山家里施压时,身边带着的就是黑虎。廖钰山怕被黑虎认出来,暴露给明华章,那廖钰山的计划就危险了。廖钰山只能暗示衙役对黑虎用刑,然后在黑虎的饭菜中动手脚,用硫磺粉毒死黑虎。之后他再暗暗引导,果然,大家都以为是上刑过重,黑虎没熬过去死了。 虽然这样做会留下致命把柄,但总好过被人发现。 第三个死的人是严精诚。严精诚显然还记得当年的过节,一收到廖钰山的纸条就忙不迭来赴约,不敢透露给任何人。 曾经严精诚敢那样欺辱廖钰山,无非是觉得廖钰山这辈子都只是个小官吏,根本不可能对严精诚造成威胁。没想到十年之后,廖钰山突然运气大爆发,升成了京兆尹。 严精诚连忙来讨好,在亭子中试图修复关系。廖钰山看着他前倨后恭的嘴脸,只觉得恶心,他赠给严精诚一块刻着“空”字的金牌,严精诚以为是什么暗示,高高兴兴别在腰上。廖钰山暗暗冷笑,引燃引线,找了个借口离开。 廖钰山走后不久,日月亭在他背后爆炸。廖钰山心里冷笑,积累了万贯家财又怎么样,严精诚这等渣滓,只配成为一块块碎肉,死无葬身之地。 杀上一个人时留下一个人的线索,是他早就确定的计划。他就是要提前告诉这些罪人,他要来杀他们了,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但意外的是,明华裳竟然识破了他的谜题,并且在亭子里发现了日月。廖钰山害怕他们注意到金牌,日月在上,严精诚的尸体携带着“空”在下,很轻易就能联想到女皇。廖钰山只能借公务的名义潜入义庄,拿走了严精诚身上的金牌。 这无疑破坏了他复仇计划的完美,廖钰山如鲠在喉,十分难受。但最让廖钰山不舒服的,是明华裳的画像。 他听着明华裳描述凶手时,简直心惊胆战。里面每一条都说中了,她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凶手身边没有儿女。这让廖钰山感受到深深的冒犯,以及愤怒。 她算什么人,凭什么觉得了解他?廖钰山听到了明华裳和谢济川的谈话,她怜悯地说凶手其实不是坏人,只不过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呵,什么叫歧途呢?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 廖钰山憋屈而愤怒,而这时复仇计划也受到极大威胁,案件一拖再拖,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女皇花朝节就不会出宫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布置都会白费。 下次机会不知道在多久之后,他可能已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廖钰山焦躁不安,等他在他们家附近看到明华裳的丫鬟,听到对方在打探他女儿的事情时,他的理智彻底崩溃。 她觉得她洞察人心,很了解凶手是吗?好,他就让她看看,贸然窥探黑暗,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杀了那个丫鬟。像多年前的严精诚一样,通过伤害对方亲近的人,来教训敌人。他要让明华裳知道,人管好自己就行,别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以高高在上拯救别人。 廖钰山穿着京兆尹的衣服,轻而易举就将招财叫到僻静偏巷。招财对他毫无防备,知无不言,所以廖钰山很轻松就捅到了她的要害,一刀杀了她。 那个女孩子似乎很痛,捂着腹部在地上蜷缩,喉咙被血呛住,光痛却喊不出声来。这早在廖钰山的预料之中,他当然是故意捅这个地方的。之后廖钰山冷静地清理现场,处理血衣,并准备替罪羊。 但他实在不甘心自己完美的复仇计划染上污点,若没有提前预知,那复仇就毫无意义。他忍不住将那块金牌藏到招财衣服里,女子饰品多,没人会怀疑这块牌子,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依然是完美的。 他在京兆府待了十一年,太知道官府如何办案了。而且十年在基层接触鸡零狗碎,他知道很多怪人。这些人离群索居,不受欢迎,如果揭露他们是杀人犯,没有人会有异议,大家只会觉得原来如此。 羊半疯就是其中之一。他将线索引向羊半疯,将凶器丢到羊半疯家里。之后,他蒙着脸,以神灵的身份和羊半疯说话,引导羊半疯承认爆炸及杀人都是自己做的。这对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来说,再容易不过。 如他所愿,明华裳病倒了,第二日没有再出现。没了明华裳的干扰,他成功引导众人找到真凶,飞快了结案件。 之后他进宫禀报,他的坏运气似乎用完了,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顺利。女皇没有怀疑凶手真假,很轻松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要高高兴兴出宫游玩。 事态终于回到廖钰山计划的轨道上,但廖钰山并不觉得开心。你看,当权者就是这样,哪怕外界天崩地裂,洪水滔天,依然不会影响他们游玩的兴致。 她该死。廖钰山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信念。 花朝节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防备的状况都没有发生。廖钰山看着花神灯驶来,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他想到女儿死亡那天,也在这样一个春日。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做父亲的,终于为女儿做了一件事。 廖钰山平静等待着死亡降临,但在最后关头,那对兄妹又出现了,不由分说搅乱了他的计划。廖钰山想到当时的情景,气得眼睛通红,怒吼道:“明明只差一步!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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