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手指划过茶盏边缘,但并不喝,雾气模糊了他的手指轮廓,只觉得白得惊人。 明华章慢慢问:“所以,你想让我去找杀张三的凶手?” “不。”韩颉道,“张三之死虽然离奇,但密室如何杀人其实无关紧要,你要找的,是那幅画。” 明华章指尖点了点托底,说:“画上到底画着什么,张三是谁,画师是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韩颉沉默,明华章放下茶盏,瓷托在木案上传来轻轻一声响:“这次任务要冒性命危险,你不说清楚,我不敢信。画重要还是秘密重要,你自己看吧。” 韩颉叹气,知道糊弄不了明华章,迟早都要有这一步,便说道:“画师,也就是宴会的主人,叫卫檀。这个名字你可能没印象,但他的师父你一定听过——阎立本阎司空。” 明华章黑瞳微微扩大:“阎右相?” “是他。”韩颉说,“阎司空擅画,但同样擅长绘建筑图式,翠微宫、大慈恩寺皆出自他手,但最出名的,当数大明宫。” 茶水的热气腾腾升起,氤氲了两人视线,明华章的眸光仿佛也意味不明起来:“丢失的画,莫非是大明宫设计图?” “算是。”韩颉说,“高宗时,下令重建大明宫,命阎司空设计营建。后来女皇迁都,大明宫没住两年就闲置了,一转眼十多年过去,女皇决心迁回长安,但大明宫正殿含元殿前几日却遭遇雷劈,急需修缮,女皇对大明宫内的布局也不甚满意,要一起休整。但阎司空已逝去十来年了,他不许后人学画,把当年关于大明宫的手稿都烧了,阎家没人能看懂大明宫。唯有一徒卫檀,龙朔年间跟随阎司空左右,他是最有可能,也是唯一有能力恢复阎司空设计的人了。 “女皇三月份决定迁都后,就派人回长安,命卫檀重绘图纸。他画了一个月,前几日才终于画出来。但他在宴会上拿图纸炫耀,之后如你所知,卫檀被人毒死,图画被张三盗走。如今张三也死了,这副图彻底不知下落。” 韩颉没有明说,但看他无论如何都要找阎司空重修大明宫的做派,明华章十分怀疑,大明宫内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密道,所以才必须找原设计师。明华章挑挑眉,识趣地没有再问,道:“阎司空已仙逝十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你们确定只要找回图纸,就能重建宫殿?” “那不然呢?”韩颉反问,“阎司空死了,他的后人不再作画,唯一的徒弟也死于非命,你还有其他办法?” 明华章被问住了,想了想倒也是。设计师不在了,但只要有图,工匠们连蒙带猜,好歹还能复原。如果没有图纸,那就真无从下手了。 明华章问:“如果找不回来呢?” 韩颉似笑非笑看着他:“那就说明上天不同意女皇迁都,回归长安一事,只能作罢。” 明华章听到立刻肃然,身体也无意识绷得更挺直。他没有再问多余的话,单刀直入道:“何日之前完成任务?” “自然越早越好。”韩颉道,“再提醒你一句,如今刚入夏,正是动工的最佳时间。修缮含元殿最少都需要四个月,现在已经四月了,如果八月之前无法让天下人看到恢弘气派的大明宫,那迁都一事,今年就无法成行了。” 迁都晚一天就多一天的变故,如果无法尽快找到图纸,八月就无法交工,今年就无法迁都。等到了明年,谁能保证女皇怎么想? 明华章黑眸清濯坚定,抬手行礼:“南斗领命,十日内必找回大明宫图。” “改换称双璧了。”韩颉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好奇问,“你不问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以及完不成的惩罚?还是说,你对自己十分自信,坚信自己不会失败?” 明华章低低一笑:“相反,我没有任何把握。毕竟这次任务不同以往,目标只是一张图,烧了便烧了,我没有任何办法。” “那你还敢接?” “大是大非面前,无需在乎个人得失。” 韩颉挑眉,意味深长:“大是大非?什么是‘是’?” “维护国本,忠君卫国,不是吗?” 韩颉笑了,抚着膝盖缓缓点头:“太是了,这顶帽子扣下来,天下没有人敢说不是。五十余份作业中,唯有七人写凶手是张三。你们组倒也一致,一会不用去上课了,赶紧回去收拾行囊,趁天没黑,出山去长安寻画吧。等你们到长安后,按照老办法去寻接头人,他们会告诉你们具体情况的。” 明华章拱手,起身出门。刚转身,韩颉叫住他,道:“顺便把千山叫来。” 好了,现在他可以确定另两人是苏行止和苏雨霁了。明华章没回头,问:“一个任务却派两个队伍,韩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多愁善感,杞人忧天,总是如此。”韩颉道,“万一你们失败,总得让我加层保险吧。放心,他们不会妨害你们的,在长安遇到了,尽可大大方方合作。” 明华章没回话,大步走了。韩颉看着那个连背影都掩不住冷淡倨傲的少年郎,抿了口茶,轻笑道:“果真是少年人,还是太骄傲了。” 明华章听到韩颉派了另一队,不知道保险还是监视他时,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可以接受。然而,那个人偏偏是苏行止。 按照玄枭卫的规矩,韩颉单独见明华章和苏行止,那就说明这次任务他们两人是平行的,不存在谁领导谁的问题。明华章一想到他去长安寻找目标时,会有人在背后盯着他,心底的不爽就像秋风野火,愈演愈烈。 尤其是当明华章回到校场,发现明华裳正在和苏行止说话时,那股不爽感几乎到达顶峰。
第56章 长安 明华章走后,明华裳散了散脸上的热度就重新练箭。她总觉得明华章这个节骨眼被叫去没有好事,但空想无用,她还是做些实际的事情吧。 明华章的教导非常细致,不厌其烦重复了很多遍,哪怕明华裳心猿意马,也被动把要点记住了。她挽着弓射箭,准头稳步提升,即使依然射不中红心,但至少每支箭都能上靶了。 箭篓射空了,明华裳缓缓呼了口气,拿出帕子擦汗。但她练习时用力过度,现在胳膊抻得酸痛,她手指没拿稳,帕子被一阵风吹跑了。 明华裳吃了一惊,赶紧去追帕子。手帕正好挂在一根树枝上,明华裳踮起脚尖,怎么都够不着。明华裳正打算找江陵帮忙,旁边射箭的苏行止看到了,过来帮她取下帕子。 明华裳猝不及防看到苏行止,怔了下,甜甜笑道:“多谢千山兄。” 明华裳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穿云破雾,直击人心。苏行止看到这样的笑,脸上不觉放松了些,他将帕子递回给明华裳,出于礼数寒暄道:“双璧姑娘进步极快,真是钟灵毓秀,聪慧天成。” 这话说苏雨霁还行,明华裳可当不起。她笑道:“千山兄太抬举我了。是师父教得好,可惜我太笨了,现在都没学会。” 苏行止自然要客气两句,说明华裳已经做得很好了,勉励几句天道酬勤之类的废话。明华裳有意和苏行止打好关系,便多说了两句。她觉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莫名感觉气氛不对。 明华裳顺着直觉回头,看到校场对面的树荫下站着一道颀长身影,白色练功服寥寥几笔勾勒出他宽肩长腿,风吹林动,斑驳的绿影投在他身上,显得他尤其白皙。 哪怕没看到面容,仅凭这份身材、气度,也足以猜出是谁。明华裳惊喜,顾不上和苏行止说话,忙朝对面奔去:“阿兄,你回来了!” 明华章一进来就看到到明华裳和苏行止站在一起,举止亲密,相谈甚欢。明华章脚步顿住,心里无来由涌起股烦躁,他身形微定,正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却见明华裳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那一瞬立刻绽放笑脸,朝他跑来。 明华章心里莫名的气舒坦了一些,他走出树荫,伸手接住明华裳。明华裳没注意到明华章的神情变化,她向炒豆子一样,一见到他就哒哒问道:“阿兄,你刚才去哪儿了?没人为难你吧?” 明华裳一心询问,都没意识到明华章捏着她手指的力道尤为用力。明华章抬眸扫了眼后方,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没事。不是让你练箭吗,怎么到处乱跑?” “没乱跑。”明华裳像被委屈的孩子一样,大声告状道,“我都射完了,但还是不准。” “准头慢慢练就好。”明华章眸黑如墨,淡淡道,“为何射不准,就去找别人?” “哪有,我是为了捡帕子。”明华裳抽出袖口里的手帕,说,“我擦汗的时候手帕被吹飞了,是千山阿兄帮我取下来的。” 明华章听到“阿兄”这两个字无比刺耳,明华裳总是阿兄长阿兄短绕在他身边,慢慢明华章都听习惯了。今日这两个字再从她口中说出,喊的却是另一个男子,明华章才惊觉,原来,兄长这个称谓并不是他独属。 她年纪小又嘴甜,谢济川,苏行止,许多人都可以是她的好兄长。 明华章越压抑,脸色就越静澹,他说:“原来如此,那确实该好好谢谢他。我陪你去道谢。” 明华裳怔了下:“啊?” 小打小闹而已,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明华章对此却莫名坚持,说:“不可失礼,走吧。” 明华裳隐约觉得明华章的态度很怪,可是再想想他是最君子风骨的人,专程去道谢似乎也正常。明华裳被绕糊涂了,乖乖跟着明华章去见苏行止。 明华章一直拉着她的手腕,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圈在明华裳腕骨上,指尖那股玉一般的凉意强势霸道,不容拒绝。 苏行止看到明华章走来,哪怕一句话没说,但他很确定感受到一股敌意。明华章拉着明华裳停在三步之外,对着苏行止微微颔首:“方才多谢千山兄为她解围。” 明华章姿态矜贵疏离,嘴上道谢,但眼睛中的光透着一股冷锐。苏行止很奇怪自己哪里得罪了明华章,如果他没记错,他和这位年轻有为的暗杀传奇应当没过节吧? 苏行止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双璧姑娘聪慧努力,任谁看到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明华章浅浅笑了笑,端是君子高洁,玉树临风,明华裳却觉得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明华章道:“是我失职,没护好她,麻烦千山兄了。对了,将军有事要和你说,命我通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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