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枭卫中,谢济川过目不忘堪称作弊,在文试上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而任遥一心替父争光,练武时下了十二分的苦工,勤奋这一块没人能和她比。但韩颉安排任务时,依然交给明华章主导。 因为明华章稳。 他可能单项不是顶尖,但他能同时做好所有项目。若说谢济川是老天赏饭吃,任遥是和老天争饭吃,明华章就是试图成为老天爷。 攻守兼备,稳扎稳打,只要他想,无论多难的事都可以做成。这种人,便是老天爷看了都要摇头。 明华章时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但在明华裳眼里,他却样样完美。明华章失笑:“你呀,不好好读书,就知道说好话哄人。恐怕无论谁是你的兄长,你都会这样说。” “那可不一定。”明华裳说,“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又不代表我说的是假话。” “你总是有道理。”明华章停下,指向前方湖畔,说,“那是曲江池,我们去湖边看看吧。” 明华裳欣然应允。他们将马牵在树上,并肩在湖边散步。 曲江池是皇家园林,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来此地游玩。哪怕金乌西沉,湖上依然泛着画舫游船,丝竹声悠悠荡荡。 明华裳蹲在湖边,轻轻撩水玩。 她将双手洗干净,正要回头叫明华章,忽然看到有人朝他们走来。对方作文人打扮,手里拿着一本卷轴,上书《游仙窟》,瞧见他们,热情道:“两位也是来游湖的吗?我知道附近有几个地方风景不错,不妨我们结伴同游。” 明华裳心想这人好生轻浮,她正要拒绝,却听到明华章说:“好啊。” 明华裳噎了一下,诧异地看向明华章。明华章一脸冷淡从容,书生扫过他们,笑着问:“两位看起来面生,刚来长安吗?” “今日初到。” “阁下从何处来,为何要来长安?” “从南方来,久仰长安美名,来西都寻访古迹画意。” “阁下有此雅兴,原来是同道中人。”书生笑道,“不知阁下想看谁的画?” “阎右相的。” “阎右相的画可不好找。”书生说,“如今右相的画不是在皇家密院,就在佛寺供奉。外人想看,无异于登天呐。” 明华章没有耐心继续兜圈子了,他伸手,袖口滑出半面令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淡然道:“在下双璧,奉命前来调查,请配合。” 书生眼睛不动声色扫过令牌,笑着道:“双璧?这个名字稀奇,以前似乎没听说过。” “新取的名字。”明华章淡淡道,“我立下军令状,十日内找回失物,没有时间斡旋,请谅解。不知卫檀之死,具体情形为何?” 明华裳睁大眼睛看他们,已经懵了。她就算是没长脑子,此刻也该猜出来这位看似轻浮浪荡的书生是玄枭卫的接头人。她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了? 她一直和明华章在一起,中途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书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不。明华裳猛地反应过来,明华章并非什么都没做,不久前他在寺庙墙壁上题了首诗。 那面墙面向全长安百姓,谁都能靠近看,谁都能在上面涂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明华章将自己的身份、位置藏在诗里,然后来约定地点等待,接头的人看到后,便尾随而来。 明华裳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原来是她太年轻了,真以为明华章是陪她来散步的,还认认真真辩证明华章那首诗写得好。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才是那个大傻子。 明华裳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简直悲从中来。 明华章见明华裳许久没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将她从水边拉起来,细致地擦干她的手指:“天黑了,小心着凉。这位兄台,我还要带她去吃饭,我们速战速决,有话快说。” 书生扫过明华章和明华裳,没问他们是什么关系,说道:“不敢当,我叫月狐,标志是狐狸。” 明华章和书生对好暗号,相互确定对方不是冒充。三个人站着目标太大了,明华章提议绕着湖,边走边说。 他们做出相伴游湖的样子,明华章问:“卫檀死的那天,你在场吗?” “我不在场。”月狐说,“卫檀乃阎立本唯一的徒弟,自视甚高,他宴请的都是他亲近的朋友、才俊,我不过一个小小文人,根本入不了卫檀的眼。但我昨日接到命令,说卫檀在家宴上暴毙,他刚画好的大明宫重建图不翼而飞,窃画者疑似是卫檀的好友——张子云。张子云在家中排行第三,平日里大家都叫他张三。” 明华裳和明华章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原来,张三真的叫张三。 明华章问:“张三……张子云是何人?” “他是垂拱四年进士,但一直不得志,所以他放弃官场,一心吟诗作画,醉心风雅,和卫檀相交甚好。他竟然会杀了卫檀夺画,实在出乎想象,但上面让我盯着张子云,我便跟着他去了平康坊天香阁。他运气不错,竟然得到花魁玉琼赏脸,请他上二楼单独招待。我是没有那份殊荣一亲香泽,便在大堂内饮酒听曲,暗暗盯着他们的门。但后来贵客来了,也点名要玉琼陪,老鸨便去请玉琼,张子云自然不肯,和老鸨大吵,闹得很难看,我在大堂都看见了。最后还是玉琼出面,安抚住张子云,然后和老鸨走了。” 明华裳虽然没去过平康坊,但仅听天香阁这个名字,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她有些尴尬,但又着实好奇张子云的事,她听说玉琼和老鸨走了,呀了一声,不可思议说:“她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月狐看向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少见多怪,“青楼向来是谁开的价高,谁有权势,就听谁的。张子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别人争?” 明华裳被问住,她知道青楼女子身不由己,哪怕是花魁也没有选择余地,但她没料到,去寻欢作乐的男人们竟然如此认同这套规则。 明华章手上用力,轻轻将明华裳拉到自己身后。他这个动作简单,但月狐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月狐没有再盯着明华裳看,继续说道:“老鸨本来要换其他娘子陪张子云,但张子云不肯,我在大堂里听见,他似乎嚷嚷要在房里等玉琼回来。老鸨急着去接待贵客,便没有管他,命人送来了美酒,关门让他自己待着。我继续在大堂里等,装作半醉半醒,只等到了半夜,就潜入房间取画。但是还没等我行动,老鸨就尖叫说死人了。我趁乱摸到二楼,果然看到张子云躺在房间里,血留了一地。后来我找到机会查看他的拐杖,里面已经空了。” 明华裳兴趣来了,问:“青楼里那么多人,一个人死了,你们竟然没听到动静?” 月狐摇头:“完全没有。虽说那天山茶在表演舞蹈,歌乐声响了一晚上,但杀人和打斗的声音那么明显,就算我听不到,大堂里其他人总能听到。我很确定,没有任何异常。” 明华章立刻想出很多种可能:“迷药,毒杀,暗器,割喉,缢死,都有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用这些方法杀人,至少要见到人。无人出入的密室如何杀人呢? 明华裳试探道:“这些办法中唯有毒杀可以延迟时间,之前只有玉琼和张子云单独相处,会不会是玉琼下毒?” “未必。”明华章说,“后来老鸨又送来了酒,酒可能也有问题。” “你怎么会想到玉琼身上?”月狐轻嗤一声,心想女人就是女人,他那么仔细地描述命案情形,她却提出这等愚蠢的问题,实在一点脑子都没有。 上面怎么派了这样两个人来接手任务,一个年纪轻轻,一个是女流之辈,能成什么事? 他心中不屑,面上难免带出轻慢:“就算她给张子云下毒,但之后她被叫去陪贵客,一直没有离开,老鸨发现尸体的时候她还在贵客身边呢,如果是她,画怎么会丢失?” “那是酒里下毒?” “也不可能。”月狐说,“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出房间,之后老鸨一开门我就跟进去了,你告诉我,画是怎么被偷走的?” 倒也是,杀人可以遥控和延时,但偷东西总要自己出马吧?明华裳没在意月狐语气里的鄙薄,继续兴致勃勃问:“是不是你喝醉了?你以为自己是装醉,其实你真醉了,在你没注意的时候有人溜进门,杀了张子云,拿了画,又趁你不备逃走。” “不可能。”月狐矢口否决,“我压根就没有喝酒,怎么可能醉?我的位置就在张子云房间对面,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门,眼睛面前走过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察觉不了?” “那间房有窗户吗?”明华裳问,“会不会凶手从窗口进出?” 月狐还是摇头:“那间房子我看过,只有一面窗户临街,街上有我们的人盯梢,他也说了,没看到任何人出入。” 明华裳沉吟一声,觉得有点意思。窗户紧闭,无人进门,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人却死了。密室杀人,有趣。 月狐见明华裳屡次提出蠢问题,还质疑他,脸上已明晃晃挂出不屑。 明华章很不喜欢月狐的态度,看在他是接头人的份上,明华章才勉强忍着。等月狐知道的细节差不多都说了,明华章立即冷淡道:“好,事情我们知道了,接下来我们会去天香阁查明一切。如果之后需要你配合,我会像今天这样,在寺庙墙上给你留信。” 月狐说道:“好,若我有事不能来,或者我被人跟上了,我会去寺内西偏殿供桌上放一朵白色绒花,之后想办法用密语联系你们。这本《游仙窟》是密语母本,你们看到密语后,寻找对应的页、行,就知道了。” 明华裳是新手,还没学到这一步,听得似懂非懂,但明华章看一眼就明白了。他接过书,拱手道:“多谢。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一步,保重。” “保重。”月狐同样拱手行礼,随后像萍水相逢、相谈甚欢的行人一样,挥挥手潇洒离去。 他们谁都没有说再会,对他们而言,不再会才是好事。 明华章和长安内的接头人接上信后,就去约好的地点月满楼找谢济川。 月满楼名字起得风雅,其实是玄枭卫在长安的一个据点。明华章和明华裳走入店门后,店小二立即热情地迎出来:“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明华章淡然道:“你们楼里十七年份的映江红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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