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正和明华章心意,想必谢济川、苏行止也接受了礼物隐含的标签。 毕竟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结党营私是错,但如果去做皇帝的喉舌,那就是天经地义。 明华章对此反应很冷淡,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然后就没下文了。韩颉心情微妙,问:“能让女皇亲自过问,这可是独一份的殊荣。你今年才十六岁,可以预见未来青云直上,前途无量,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明华章淡淡反问,“谢主隆恩吗?” 韩颉挑挑眉,似乎笑了一下:“现在我感觉到你是十六岁了,果真狂傲的很。给你,拿着。” 明华章眸光向下瞥了眼,并不接过:“这是什么?” “科举最后一道策论题目。”韩颉说,“虽然你们的进士名额是内定的,但卷子要送到礼部看,也不能太离谱。我知道你们这几个月很忙,没时间温书,所以提前把策论题目拿来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勿辜负女皇的期望。” 明华章听明白了,他的脸色愈发冷,白的像昆仑寒玉:“韩颉,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女皇的意思。”韩颉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九月这场制试本就是为了找一个跳板让你入仕,你应当明白这场考试的重量。女皇对你寄予厚望,你若考得好,日后青云之路自在脚下;若发挥平平,令女皇失望,那便是自毁前程。镇国公曾经是章怀太子的亲信,这个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再被女皇信任了,你应当不希望因你一时意气,毁了整个家族起复的希望吧。” 晚风吹过窗柩,暮霭仿佛从山崤溢入屋内,室内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韩颉等了等,不慌不忙地说:“放心,这次科举是临时加的,不会挤占真正的读书人名额。谢济川、苏行止也有。” 明华章慢慢伸手,接过纸条,但并不看,随手夹在指间。韩颉瞧着明华章的表情,笑道:“怎么,不服气?” 明华章冷淡反问:“上面帮我作弊,我应该感到很荣幸吗?” 韩颉摇头,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以你的骄傲接受不了,但你要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究竟要做一个圣人一样干净的正人君子,还是做一个不问手段,但无愧于心的政客?” 明华章道:“这两者并不矛盾。” “这就是你入仕要学的第一课。”韩颉说,“既不舍君子手段又想要称心如意的结果,这些人不是进了坟墓就是进了佞臣传。要结果还是要过程,你总得选一个。” 明华章一直到走出小楼,眼中温度还是冷的。他一路走得很快,步风像和什么人生气一样。到转角时,本来追风流星的步子顿了下,明华章莫名停下,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那是一座小院,屋里亮着灯。山像沉默的巨兽,黑黢黢压迫下来,那团橘黄色的光在夜幕中小的微不足道,却摇摇晃晃,不依不挠,顽强地亮着。 明华章鬼使神差转了方向,朝小院走去。 明华裳正在屋里和自己做斗争,再不写作业就真的来不及了。她正努力说服自己的手,突然外面传来轻响,明华裳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穿越黑暗走了进来,灯光先照亮他的衣摆,随后是瓷白的手,最后才是脸。他隔着窗户看到明华裳,朝身后指了指:“先前怎么和我说的,还不锁门?” 明华裳扑棱眼睛,愣住了。这……兄长大半夜突袭她房间,就是为了检查她锁门没有? 万一她锁了呢? 明华裳赶紧去开门,小声道:“天色还早,急什么。二兄,你怎么来了?” “来检查你疏论写了没。” 明华章说完,看到骤然沉默的明华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脸色冷峻下来:“还没写完?” 明华裳微笑:“差一点。” 是还没写。 明华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盯着明华裳,明华裳乖巧地递来茶水。明华章不接,冷冷道:“这就去拿笔,我看着你写。” 明华裳也没想到困扰她许久的拖延问题竟然是这样解决的。她一边铺纸,一边问:“二兄,你刚从韩将军那里回来吗?” 明华章想到韩颉实在没好心情,含糊地应了一声。明华裳润了润笔,在纸上落墨:“他惹你生气了吗?” 明华章怔了下,反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明华裳说,“你明智又明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不快?” 明华章沉默了片刻,说:“裳裳,你说的是你想象中的兄长,我远没有那样好。” “我和你在一座府邸待了十六年,如今又在山沟沟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明华裳说,“我不会看错人。肯定是韩颉不干人事,我兄长绝不会错的。”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突然问:“你说的是你哪个兄长?” 明华裳手一抖,笔尖在纸上滴下一滩墨,将整幅字毁了。她强撑着镇定,自然地拿起镇纸重新铺纸,说:“二兄,你在说什么,我只有你一个兄长呀。” “是吗?”明华章淡淡说,“可是今日谢济川问你谁是状元的时候,听你的意思,分明有好几个兄长。”
第73章 葡萄 明华裳一颗心大起大落,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吓死她了,她以为明华章发现了。 心情平复后,明华裳颇觉无语。多大点事,她当时随口一说,都没当回事,明华章竟然现在还记得。 但明华裳端水这么多年,当着明华章的面,还能不知道怎么说?明华裳立刻滔滔不绝道:“二兄,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得状元,只不过当着谢阿兄的面,我不好说太直白,要不然他颜面上不好看。” 她这张嘴啊,明华章明知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心里莫名的郁气不知不觉散了。明华裳取了张新纸写字,明华章坐在灯下,静静看着她的方位。突然,明华章问:“裳裳,你觉得考状元重要吗?” 明华裳听到心里打鼓,明华章做事向来坚定果断,这是他第一次用茫然的语气和她说话。明华裳小心斟酌,故作轻松道:“状元不过是讨个彩头,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可是状元只会有一个,莫非因为其他人没中状元,便说他们没才华、不努力吗?只要问心无愧,不负自己,便够了。” 明华章静了一会,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道:“你说得对。” 明华裳以为明华章是来监督她写字的,没想到他并没有看她,而是停在烛台前。火芯跳动,纸上的笔影也跟着一跳一跳,明华裳在蘸墨间隙诧异地瞥了一眼,问:“二兄,你在做什么?” 明华章注视着纸条在火光中化成灰烬,淡淡道:“没什么,扔掉一些无用的腐朽尘灰罢了。” 火舌飞快抖动,映得他瞳仁时明时暗。是啊,这么粗浅的道理,他竟然需要明华裳提醒。 他承认韩颉说的话是对的,官场中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圆滑,揣摩上意。想要做成事,就必须屈服于人情世故。 可是他不愿意。若状元需要别人送他才能得到,那他宁愿不要。 明华裳觉得明华章的行为很奇怪,他大晚上突然跑来她的屋子,除了烧了张纸条外什么都没说,看她写完疏论就走了。明华裳按要求锁好门窗后,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今夜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莫非,真的只是检查她作业? ……他这兄长做的,倒也不必如此细。 · 迁都队伍一天天近了,据斥候回报,按现在的速度,明日下午女皇圣驾便会抵达长安。这几日长安忙得人仰马翻,连遗世独立的终南山也不能幸免,山上明显躁动起来。 今天最终考核结束,陆陆续续有人拿到评分,然后悄无声息地下山。只是一转眼,基地仿佛就空了。 明华裳是最后一批拿到成绩的。日稷时分,她跟着明华章去见韩颉,一推门却发现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谢济川、江陵、任遥在不意外,但明华裳没想到,苏行止和苏雨霁也在。 明华裳有些懵了,明华章看起来却很从容,不慌不忙走向韩颉,众人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韩将军。” 明华裳默默跟在明华章身后,在第二排站定。明华章肩宽腿长,站在前面轻轻松松将明华裳罩住,明华裳趁机问身旁的江陵:“什么情况?” 江陵摇头,朝苏行止、苏雨霁的方向挤挤眼,然后摊手。 很扭曲的表情,但明华裳莫名看懂了。这时候韩颉和明华章寒暄完毕,说:“好,现在人来齐了,我就一起说了。首先恭喜你们,这四个月表现良好,玄枭卫决定让你们去长安执行任务。这是你们的评分,拿走吧。” 怪不得苏雨霁和苏行止也在,原来,他们要留在长安。 明华裳不由悄悄抬眼,看向苏雨霁。 光看苏雨霁的长相,其实很清丽婉约,但她气质冷傲,清瘦的背挺得笔直,霎间冲散了那股柔弱感,犹如秋霜下的菊,弱质纤纤不改倔强本色。仅从气质上说,和明华章倒有些相似。 抱着这种心情,明华裳再打量苏行止,越打量越觉得他们长得像。 按照预知梦,明年苏雨霁就会找上镇国公府,揭露自己才是明家的女儿,鸠占鹊巢的明华裳会在桂花香气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想到这里,明华裳猛然发现一个怪点,梦中她死于洛阳镇国公府,可如今分明已经迁都,镇国公府举家搬入长安。如果明年她不回洛阳,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明华裳思忖了半天,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刻舟求剑了。不找出想杀她的人,她身在长安或在洛阳,又有什么区别呢?苏行止人看起来还不错,如果她趁这一年和苏行止打好关系,搬到镇国公府外,和苏行止相互照应,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明华裳脑中想着未来的事,不知不觉盯着苏行止发呆,直到身边人撞了她一下,她才猛地回神。 明华裳茫然抬头,发现江陵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明华章拿着她的考核卷宗站在前方,已不知等了她多久。 江陵奇怪地问:“你想什么呢?” 明华裳飞快扫过四周,她刚才的目光那么明显,别说苏家兄妹,连上方的韩颉都注意到了。她尴尬欲死,强撑着表情接过档案,说:“没什么,只是想到要离开了,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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