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即墨兰卷腹坐起身,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洛怀珠却已将狐裘披好,捧着手炉出门去。 她对守门的齐光、既明:“你们也一起去罢。” 没把人喊住的即墨兰,也不在意,重新躺倒坐榻软枕,一壶酒一诗卷,怡然自乐。 洛怀珠他们套了马车往南走,从曲院街街南入南薰门里大街。 拐过遇仙楼时,酒旗招展,里面的羊羔酒飘出馥郁香味来。 洛怀珠让齐光停下马车:“既明,去买两角银瓶酒和羊羔酒,再添一些糕点带上。” 既明素来沉默寡言,“嗯”了一声,拿过银钱和门边酒囊,便跳下车,进了店里买酒去。 阿浮等得无趣,撩起纱帘四下张望。 “欸,怀珠阿姊。”她将竹帘和纱帘一道用手背拦起,露出一线光,“你瞧那人是不是谢景明。” 洛怀珠坐过去,顺着缝隙往外看,瞧着一个农人装扮的郎君,膝上盖着草帽,坐在黄牛拉的板车上,拿一册书翻阅。 里大街喧嚣,叫卖声与车马声混杂一片。 她们光是没事坐着,都嫌吵闹,谢景明却能两耳不闻市井喧闹声,专心静读手中圣贤书。 光是看着那挺直身板,以及不晃不动的书册,洛怀珠都能断定那便是谢景明。 尽管书册将他半边脸遮去。 今日出城的人有些多,南薰门排起长队来,一个个往外出。 洛怀珠让齐光先赶车过去排着,等既明找过来。 马车轻动,缓缓靠近,加入长长的队伍中。 队伍慢慢向前蠕动。 既明打酒回来,将两个酒囊和几包糕点往马车里放。 洛怀珠本想让既明送一囊酒,一包糕点过去,转念又想,谢景明其人,应当不会接受他人恩惠,于是便罢。 等出了城门,她们的马车更快。 洛怀珠按住茜色轻纱,透过朦胧一层帘子,与他擦肩而过。 行驶的马车,掀起一阵风,谢景明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按住了飞起的书角。 过了护城河不远,便是玉津园。 游人甚织。 玉津园外空地,停满车马,齐光差点儿就不知将马车系到何处去。 既明素来不爱热闹,主动留下照看马车,让齐光随洛怀珠入园看奇禽异兽去。 阿浮拿出三十六骨的素面青竹伞,给洛怀珠撑上。 玉津园内,林木秀丽,除去园东北隅蓄养了各国进贡前来的奇禽异兽,引去无数游人以外,其他地方,倒是清幽寂静。 只不过园内没什么亭台楼榭,想要歇脚便只能找块林间大石头将就。 洛怀珠对看珍禽异兽没多少兴致,她小时候已经看腻,便在旁边找了个树荫浓密的地方歇息,让阿浮和齐光自己去看热闹。 两人在山居时,也惯来如此,一时没有想到有何不妥,高高兴兴便去了。 洛怀珠今日穿了一身浅黄色团花纹窄袖襦,青绿百叶长裙,方才走得身热,狐裘叫阿浮拿了,手炉也让齐光提着。 现下呆在树荫底下不动,又有些觉着凉了。 若是以前…… 洛怀珠无声哂笑。 世事又哪里有如果。 她不想要将阿浮他们招回来,便起身在林间走动走动,热热身子。 园景疏阔,心境不自觉也跟着舒爽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水榭附近。 正庆幸有地方可以歇歇脚,冷不防瞧见垂木掩映之间,有两条影子从柱子后头闪出。 其中一条影子,就算隔着半池碧水,她也绝不可能认错。 洛怀珠紧盯着那一道影子,右手拽过旁边低矮的花木,握拳碾碎,惹了一手绿汁而不自知。 沈、昌。 她又想起雅集那日,于假山前与此人擦肩背过,她当时脑海全是自己将腿上绑着的薄刃抽出,送进对方后心的情景。 如今亦然。 洛怀珠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让自己快些冷静下来。 她凝眸看去,水榭中另一人,对着沈昌卑躬屈膝,头都快要点到膝盖上了,双手接过沈昌递给他的什么东西,塞进怀里。 池子是圆池,两端花叶蓊郁,草木稠密。 洛怀珠立马决定,隐身其中,伏地缓缓靠近,看清楚另一人的长相。 沈昌其人,做事狠戾决绝,不留证据,面上又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们在外几年,找到的都只有他手下办事不力而侥幸逃过一劫的受害人,却无对方作恶的证据,不管告到哪里,都是无法申冤的。 而那些所谓的手下,也大都不是明面上与沈昌有过接触的人。 好不容易被她瞧见这么个机会,洛怀珠绝不放过。 最好,能顺着这人摸到沈昌和他勾结的证据,扣在手中留用。 初春万物新芽萌发,林间草木多横生枝丫旁斜逸出,勾人衣角,洛怀珠匍匐期间,被枝节划了好几次脸。 她顾不得这等小事,双眼从树缝之间透出,估摸着距离,一点点靠近。 那人的幞头下还叠上一张黑色布巾,似乎将双眉也掩盖去,瞧着脸极短,有些奇怪。 不过离得远,那人又一直低头,看得不够清楚。 她寻思着再靠近一些,便又撑着手肘,往前爬行一小段。 此时,她距离水榭中的两人,不过隔着一丛花木,一条宽阔土路,以及一座水榭。 洛怀珠屏息凝神,却不巧碰上前面不远处的香樟木换新叶,有高处的枯枝坠落,跌在她面前,发出“啪嗒”一声响。 沈昌又是个谨慎的老狐狸,当即怒喝一声。 “谁?!” 春风吹过林梢,香樟旧叶簌簌掉落,盖了洛怀珠一身。 她却半点儿也不敢动。 心里只希望,沈昌有点儿见识,知道香樟木这种树,在春日再落叶长新,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 沈昌其人一惯慎行,从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他往后摆了摆手,示意另一个人先走。 那人匆匆行了个礼,垂头从另一端的水榭长廊离开,脚步飞快。 洛怀珠无论怎么凝神细看,都看不见对方的模样。 她有些懊恼地咬了下唇,看着交叠脚步,恂恂靠近这边的沈昌,伸手摸向自己的裙摆,一点点往上拽,去拿裤腿套子里的薄刃。 倘若实在不行,她就先杀了沈昌,再揭露他的恶行。 只是那样,证据不好找,能不能让沈昌恶行现世难说,让此人死得痛快,倒是便宜了他! 裙摆刚拽到膝盖处,沈昌一只脚已踏上土路。 便是此时。 啪嗒—— 一块石子砸到她面前,震得低矮树丛摇晃。 咕噜—— 石子滚到她面前,摆动两下,定住。 背后,小坡高处有衣摆擦过草地,细微的窣窣声响。 洛怀珠膝盖撑地,微微躬起身。 她的左手,已贴到大腿的薄刃上,一触即发。 啪嗒—— 又是一块石头,精准落在低矮花木上,滚到眼前来。 沈昌瞧着那石子投来的小坡背后,走到土路中央的脚步,停下了。 洛怀珠蹙眉。 倘若对方靠近花木,不说一击即中,起码三刀之内,取下沈昌性命不在话下。 如今两人离得远,她就算猛然扑出,对方也有了足够的反应、防备时间,短时间内要取对方狗命,恐怕不行。 若是对方大声叫喊,还会引来其他人。 届时,麻烦就大了。 她脑筋急促转动,思索应对法子。
第16章 阳关引 转念间,洛怀珠已思索好应对之策。 薄刃被她以中指挑出,夹在指缝之间。 还没动,就听得小土坡后头,沈妄川冷冰冰的话传来:“郡主何必拿草木出气,途久病之人,身如沉疴朽木,配不上郡主。” 这话说得清楚无比,连沈昌都听见了。 不过他依旧停留原地,似想要继续探听后续。 紧接着,另一句话传来。 “途与人在前方水榭约见,恕不奉陪,先行告退了。” 紧随着,有厚重衣摆扫过草丛的声音,继而又有刀砍过树枝,枝叶折断的声响起。 此等动静,就……很引人深思。 沈昌斟酌着,生怕云舒郡主见了他在此地恼怒,便往侧面退了几步后,转回水榭中。 洛怀珠听着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趁沈昌转身的功夫,撑起手来,轻脚快步移到高大的香樟树与低矮草木的夹缝之间,将自己藏起来。 未几。 沈妄川缓缓从山坡一头,走到花木之间,自碎石小径穿出,踏上土路。 看到沈昌负手站在水榭前看秀美景致,他在香樟树下的花木前,停下脚步,拢了拢肩上狐裘。 春风从水面拂过,带起沉沉狐裘边角扬了两下。 一股清苦的药味随风而来,从洛怀珠鼻子底下经过。 前几年,她几乎日日浸泡在药汁之中,不是喝就是泡,横竖离不开。 参苓、白术和甘草更是常客,她一闻便知道。 想到线报所言,沈妄川痨疾甚重,看来并非只是据表象虚报。 沈昌于水榭静立半晌,未曾听人言语,于是转头看去。 见沈妄川立在树下,远眺左侧小道,就是不看他一眼,他蹙了下眉头,主动走过去,轻喊道: “阿川。” 沈妄川像是这才瞧见了他一般,捧着手炉微躬身,客气而冷淡地叫上一句。 “途,见过父亲。” 沈昌叹气:“此地只有我父子二人,何必如此客套。” “父亲”二字,并非他想要听见的称呼。 他更想对方能够亲切一些,叫他一声“阿耶”、“阿父”或者“爹爹”。 沈妄川只是冷然:“礼不可废。” 若真是觉得礼不可废,他才不会这般淡漠对待父亲。 沈昌心中也知道,对方这是埋怨自己过去十八年,将他丢给前任发妻,置之不理,是以才会这般生疏。 此事,他无法重来,只能在忍耐范围内尽力弥补。 “父亲若是没有要事,还请先回避一二,途约了人在此地。” 沈妄川甚至不多看沈昌一眼,全程低垂眼眸,盯着掌中的五蝠纹手炉说话。 沈昌心里泛上些许苦涩,微微叹气,缓步离开水榭。 罢了,谁让他只有这么个儿子。 看着沈昌的背影消失在水榭长廊尽头,淹没于重重树影之后。 沈妄川四下望过,缓缓转身看着花木后的香樟树根。 “洛娘子,可以出来了。” 树根下潜藏的洛怀珠心里一紧,捏紧了指缝之间的薄刃。 “沈昌不在,你没必要藏着。” 洛怀珠垂眸思量片刻,将衣摆落叶拂去,薄刃贴在手腕藏起,从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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