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一片桃花色的薄云,宛如酒晕在美人香腮散开。 远处群山连绵,孤台高树凝寂,像摔了砚台在画纸后湖笔推开的深浅墨蓝痕迹一般,山腰又有薄薄一层白雾,与山下炊烟缠绕纠缠,趁得落照光怪陆离。 暝色密稠稠一团,糊在身后黑黢黢林间。 齐光在暮色之中逐马而来,抬手把缰绳牵住,既明跳下车,将脚凳搬下。 沈妄川垂眸见洛怀珠满脸桃花烂漫色,朝他粲然一笑。 刹那间,他仿佛听到山花绽放时,那轻微一声的“嘭”。 煞是撩人心。 “沈郎君,请上车。” 洛怀珠提醒站着发愣的人。 沈妄川回神,轻笑转开脸去,在齐光与既明的虎视眈眈中,提起衣摆狐裘,弯腰坐进马车里。 他这一笑,让洛怀珠和阿浮都满脸莫名。 难道此行有诈? 她们心中警钟敲响,对沈妄川的一言一行,以及一路的行人越发注意。 上车后,洛怀珠让沈妄川坐到最里侧,确保帘子半卷起也轻易看不见他的存在,且让既明紧挨他坐着,用匕首抵腰。 她则是坐在车窗里侧,顺带盯住沈妄川的一举一动。 此人敌友不明,是个危险存在。 “驾——” 齐光轻扯缰绳,让马儿动起来。 洛怀珠思索着沈妄川方才所言的事情,在衡量情况真假两种情况下,她要如何应对。 夕阳落到半山,天色迷蒙起来。 车厢内一片昏暗沉闷。 她撩起小片绿竹帘,隔着纱帘透气,将手肘枕在车窗上,食指一勾,无意识将脖颈间长命锁的红绳捻在手中轻转。 马车轻转,踏上横在蔡河之上的桥,预备下桥后转北,往陈州门去。 车厢刚从桥上转下,恰与谢景明从南而来的马车夹角处相遇。 板车停了一瞬,等齐光转北。 就着残光将书卷最后一页翻完的谢景明,不紧不慢把书收进布袋中。 书籍妥善收好,他才抬眼看向前方堵住路的马车。 暮风轻吹,茜色纱帘飘起,露出洛怀珠入神思索的侧脸,以及那捻住红绳,半卷中指,大拇指与食指摩挲的动作。 谢景明怔住。 他与阿玉相识幼时,对方常常在他不必上学堂的日子里,大清早就上门寻他。 可他有功课,每次都得委屈阿玉坐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结伴出门。久而久之,他便会准备一些好玩的物件、有趣的书籍。 如此,阿玉等他时,也不至于觉得无趣,徒然浪费光阴白候他。 慢慢地,活泼爱闹的小娘子也喜欢上看书。 往往他看完先生布置的篇章,或者写完文章之类的功课,就会看见小娘子一手执卷,一手卷着脖颈绳子左右捻转,专注深思的模样。 他便不打扰她,静静等她看完。 谢景明猛地站起来,完全忘记自己就在板车上。 赶着黄牛的老汉也不晓得,有人会突然就站起来,这牛车一动,碾过碎石,谢景明就没能站稳,撞在车轮上,咕噜一下,就滚到地上。 这可把老汉吓得不轻。 后方的动静,惹得洛怀珠警惕,从车窗边探出一双眼,往后看去。 摔在地上的人,不忙站起,着急抬眼往前望。 两双眼直直撞上。 洛怀珠看谢景明跌倒在地,有两三农人打扮汉子赶紧搀他,以为他伤得很重。 她眼中浮出着急,漆黑杏眸背着残阳余晖,也清亮璀璨如星子。 水泽潋滟,粼粼有光。 阿玉…… 这是阿玉的眼睛。 谢景明挣开搀扶自己的人,跳着磕伤的脚,追上前面的马车。 洛怀珠急得拽紧手边轻纱帘子,张嘴想要喊齐光停车。 话到嘴边,她又想起自己回京的目的。 此行前路未明,何必拖累他。 罢了。 她看着他追来的身影,瞧着他差点儿伸手碰到马车,那满是细碎伤痕,碰撞瘀伤的手掌和小臂,以及那沾满泥点子的裤腿。 他这副模样,似乎是去京郊农田劳作一日。 洛怀珠也看到,他张开嘴,无声喊了一句“阿玉”。 如此谨慎且克制。 一如昔年温润郎君。 “驾——” 马车往前驶去,将谢景明一点点抛在后头。 天色逐渐黯淡下去。 黑暗吞笼四野。 洛怀珠将轻纱与竹帘盖上,面对着绿竹帘子,不曾回头。 阿浮和既明都看出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可是沈妄川在此,他们谁也没有出声。 黑暗将所有人的面容,笼在阴影之中。 他们自然不知,沈妄川的眼神,一直都在洛怀珠身上。 他瞧着那只攥紧纱帘不放的左手,眸色沉沉,轻垂不动。 车外闹出动静的那些人里,想必定有谢景明。 否则,她不会如此。 马车渐渐靠近陈州门,洛怀珠收拾好情绪,向沈妄川要来他的过所,交给齐光,一并让领头的城门校尉检查。 查过没问题,城门校尉将过所归还,让他们过去。 车马经过披甲执锐,挺立两边的守门士卒,缓缓驶进城中街道。 远离城门一段路,洛怀珠他们才算可以松下一口气。 既明抵在沈妄川腰间的匕首,也退撤一些。 他们过关桥,入保康门街,从保康门进内城。 温州漆器什物铺就在谢宅斜对面街口,洛怀珠不可避免瞧见收摊经过的小贩,将烂鸡蛋、烂菜叶,砸在谢宅大门前。 宅前无人守,也无人洒扫。 洛怀珠将帘子拉上,坐到沈妄川旁边,一手从狐裘一侧绕过去,像是搂住他腰肢一样,把指间薄刃压过去,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把人挽住。 “走吧,沈郎君。” 他们相依着下了马车,站在漆器铺子前。 还没进铺子,就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喊:“沈大郎!” 洛怀珠薄刃捏紧,威胁一般,往前送了送。
第18章 苏幕遮 唰。 薄刃破衣。 森冷利器就在皮肉前。 沈妄川心想,自己这身袍衫,可得撑住,别在大街上就断成两截了。 他顺着洛怀珠的脚步,转身看去。 傅玉书瞧见他狐裘一侧,冒出来个洛娘子,当即停下脚步,往后退去。 “打搅了,是我不懂事。” 他干笑两声,脚步乱转几圈,随便寻了家铺子撞进去,假装自己本就是要买些什么东西。 洛怀珠很是欣赏这样有眼力见的人,随口夸了句:“沈郎君这朋友还真是不错。” 沈妄川只笑,不回话。 洛怀珠挟着他,踏进漆器铺子,耳语道:“沈郎君先带我看几圈漆器,再让人将证物装入漆器之中,当作送我的大礼,如何?” 沈妄川垂首,望着那漆黑发顶:“甚好。” 他们眼神对上,眸中俱是笑意盈然。 仿若一对有情人。 “那便走吧。” 两条长腿跨过门槛,入得铺内。 铺子敞亮,一侧摆放着诸多碗碟盘盏筷箸,有单个的,也有成套的;一侧放的多是各色漆盒,圆的、方的、花瓣状的,应有尽有。 沈妄川直接带着她往右边走,先是将一个雕鹿做双耳的大肚广口花瓶品鉴了一番,细细瞧过那浮在瓶身上的亭台水榭,烟雨江南饮宴图。 瓶身上描绘的那些食物,都被他一一道来,说得自己好似真的去过江南吃过一般。 一转,又拿起旁边梳妆漆盒上方搁着的镜子,递到她面前。 “洛娘子你看……”沈妄川侧身垂头,“这镜身背后的描金银漆花鸟图如何?” “富贵吉祥,寓意美好,尚且不错。” “我倒是觉得差了点儿意思。”沈妄川可惜放下,“衬不上洛娘子美貌,不要也罢。”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还是引来掌柜侧目。 洛怀珠见掌柜走来,按在沈妄川腰侧的手,更重些。 “你想耍什么花招。” 沈妄川腰颤抖一下,伸手按住洛怀珠搭在他胳膊的手。 “总得将人引来,不然如何拿到证物?”他将蚁语提高一些,变成气音,“洛娘子轻些,有点疼。” 后一句话,正巧让掌柜听个正着。 掌柜眼睛左右转动一圈,权当自己方才空耳。 洛怀珠心下疑惑,不知此人到底是借此传递什么消息。 她脸上笑意没变化,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却是不轻不重,捏了他一把。 “嘶——” 沈妄川低叫一声。 掌柜:“……呵呵,在下乃是此铺店家,姓彭。适才听这位郎君所言,似乎并不满意小店漆器。敢问二位,想要什么样的漆器。” “彭掌柜。”沈妄川松开自己的手,搁在柜台上,露出手腕间一串刻了金刚经的小檀叶佛珠,佛珠之间,吊着一块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牌。 白玉牌撞在柜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磕碰声。 彭掌柜垂眸看上一眼,含笑抬起头来:“这位郎君请说。” “朱漆黑漆太过沉闷古朴,花鸟祥瑞寓意虽好,却未免太常见了些。”沈妄川屈指敲了敲柜台,一声长,两声短,再一声长,“有没有色彩绚烂一些,花样独一无二的货。” 彭掌柜看了一眼洛娘子,又转回沈妄川脸上,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只春日雅集游园螺钿盒。 雅集上的松树假山,湖泊垂柳,让洛怀珠一眼就知晓,这盒子上头描绘,正是下松园。 “郎君看看,这只如何?” 漆盒上金银宝光与流转螺钿、漆色互相映照,显得华贵异常。 沈妄川看向洛怀珠:“洛娘子觉得此物可还入眼?” “技艺精湛,华美妍丽,自是妙极。”洛怀珠也带笑看他,“沈郎君眼光,想来不会错。” 沈妄川转眼看向彭掌柜:“那就劳烦彭掌柜装起来。” 彭掌柜道了一声“是”,转进柜台后头的屋子里,不久就将包裹好的东西,双手递过来。 阿浮向前,接过。 沈妄川用笔签下名字记账,说了句:“光有器具,倒是少了些东西放里面。洛娘子若是还不累,不如再去唐家金银铺瞧瞧,多添几样金器如何?” 洛怀珠笑:“怎好让沈郎君如此破费。” “策马直奔漆器铺,拿完东西就走,未免蹊跷。”沈妄川在她耳旁蚁语,“再买点旁的小玩意,处处逛逛,用过夕食,才算自然。” 他直起身,对旁边店铺做了个“请”的姿势。 洛怀珠知晓这个道理,只得随他一同去。 她心中着急查阅漆盒内线索,垂眸挑选金簪银簪时,就格外漫不经心。 沈妄川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主动提及到十三间楼雅间用饭,再慢慢逛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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