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报的版面,洛怀珠也耗费许多心思,插入话本连载与反映各阶层民声的“真言”两块。 洛怀珠还以南玠居士为名,连载了一篇《崔四郎传》,讲述一个乞丐如何蜕变成宰相的传奇经历。 话本每月才发行一回,初时看的人并不多,一直连载到第十回 ,才有人拼凑起来,看入了迷,开始推给同窗一道看,说什么里面涉及崔四郎往上爬时,媚上写过的一些文章。那崔四郎此举不妥,然文章着实精彩,令人叫绝。 这样好的文章,自然是洛怀珠磨着即墨兰所写。 她此举可谓“抛玉引砖”,引得即墨兰嘀咕她好长一段时间。 “真言”这一块,她也遣用了一些信得过的文人学子,走访市井、清苦人家、商户等各类人群,收集有用的消息,隐晦放出。 谢景明曾看过一份,此后便着长文每期都买,专门将这个版块裁剪下来,辑录成册,查访探明是否真有此事。 可以说,当朝之弊病,尽在此处。 这份东西,对每一个心系生民的为官者都很有用。 甚至有清流开始找办报的铺子,却发现这份小报好似每五日就凭空出现在各大书铺一般,谁也不清楚到底从哪里来。 他们找到这份小报,也是兜兜绕绕才有。 谢景明也有觉察到其中的不寻常,亦遣人查过,只是线索断在惠民书坊处。 据书坊东家所言,和他们谈印刷小报的是个高壮汉子,谈好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但每隔五日,就会有一个木箱出现在书坊,里面有谈好的金额,以及要印刷的内容。 等东西印好,小乞丐便会云聚来拿,派发到京中各处。 谢景明也曾到破庙之中,找过这些小乞丐,可小乞丐只说,小报他们平分,卖得的银钱,一半捐到福田院,一半他们可留着。 “福田院……” 晨时始就阻滞呼吸的闷塞气流,一下就通畅起来。 夏雷轰隆隆响起,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落在他仰头看天幕的琥珀色泽瞳孔里。 哗啦啦—— 头顶屋瓦损毁,雨线自裂开的缝隙漏进来,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外头夜黑得浓密,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连绵雨线打落山间林叶,阶下积起一片片水洼。水雾扑面而来,湿漉漉的雨汽,似乎直入到心底。 这是一个细雨迷蒙凄清的夜。 只不过。 小报的事情,洛怀珠是暗地进行,明面上,她整日忙的都是轻翰烟华与诗社之事。 自雅集后,她也物色了一批颇有真才情的郎君、娘子,频繁走动抛出橄榄枝,终于在数次集会,将即墨兰教授的诗才展露一番后,得到这群天之骄子的认可。 她顺利提出举办诗社一事。 然而此事也颇多周折,一则她倡议诗社不分男女,与历朝历代诗社惯例不符,二则她立下的诗社加入条件,苛刻处着实苛刻,宽泛处亦着实宽泛,收人只看才情不看身份。 诗社之中,不赞同者更甚。 大部分人都认为,贫贱者何论诗情,他们整日奔忙二斗米,腰早已为温饱折弯,写出来的诗又岂堪入目。 洛怀珠特意为这件事情,一连办了三日的“诗论”,以一人对众人,细论咏史怀古诗、咏物诗、边塞诗、送别诗、山水田园诗、闺怨诗、酬赠诗等不同类别的诗优劣所在。 这场辩会,引得不少学子自发前往聆听,甚至跃跃欲试加入其中。 洛怀珠都应了。 甚至因学子中途加入,辩会足足延长了七日。 七日里,对辩者皆是辩到无话可说,黯然退下。 风声传到朝堂上,唐匡民甚至在散朝前戏言,倘若洛怀珠是男子,御史台便能多添一名大才。 群臣应和着,在心里不停琢磨圣上此意,少不得偷偷摸摸跑去,却只听了个尾巴,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洛怀珠已以“盖《诗》三百皆出于情,而无前后之分;人皆出于世,而无高低之别。不过各有其途,各有所用而已矣”①作结,成功定下诗社新规矩。 纵然如此,权贵之家亦对此颇有微词。 碍于天子曾夸赞,微词不敢公然,只敢私下嘀咕。 诗社为此,亦流失了好几个十分有才情的世家子弟。 阿浮不懂诗,也知道那几个人写得好,闲聊时便问洛怀珠:“怀珠阿姊不觉得可惜吗?” 那时刚下完一场细雨,秋寒缓缓而至。 洛怀珠推开花鸟窗,抬眼望向屋顶也遮盖不住的群山,山峦被淡蓝的雾霭遮盖,轮廓模糊,好似一团淡光。 庭院一角的海棠花已开始落叶,飘摇旋转着,成了地上水洼的孤舟。 她轻笑一声。 “不可惜。” “道不同,不相为谋。②”
第35章 感皇恩 人忙碌时, 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洛怀珠诗社成员刚刚落定,那篇《崔四郎传》也不过只写到第八回 ,冬神便悄然降临, 布下细雪。 阿浮一大早捧来热水, 给她梳妆完毕,才推开花鸟雕窗。 后罩房四下杂种了桃树、梅树与各色竹子, 而今桃树凋零, 竹子叶片零落,长竿泛黄枯槁。 梅树夹在二者之间舒展身形, 冒出一点猩红。 地上黄草已除, 只剩跟头处一点残绿,恐怕很快也要彻底消失。 即墨兰推开前堂后窗, 隔着一池冬水与疏疏冷木,朝她招手:“三娘快来,含秀弄了馎饦, 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身为享有盛名的雅士,即墨兰对吃的素来讲究,以致于才与他接触不过几年的洛怀珠, 都练了一手好厨艺,更遑论这里外的侍女仆从。 洛怀珠刚踏过小桥,进得前堂, 却闻阿清来报:“先生、娘子, 外头有个自称是内侍监陈德的人求见。” 即墨兰疑惑,把前窗推开,瞥了一眼灰蒙天色。 洛怀珠将勺子放下, 捧走碗中馎饦:“舅舅见客,我先去书房躲躲。” 书房由正堂左侧耳房所改, 她几乎日日都宅在里头,敞开室堂之间的窗牖,舅甥俩便能直面彼此,偶尔斗斗嘴,说几句家常话。 此时有客到来,窗牖自要合上。 即墨兰一边遣阿清将人引进来,一边把环饼、糖饼、滴酥鲍螺、水晶脍、糍糕、蜂糖糕、栗糕诸多早点分了过半入旁的碟子,让阿浮左手右手一个托盘,捧到书房去。 陈德前脚站到廊下,阿浮后脚才入书房,匆匆放下托盘去关门。 即墨兰瞧门牖都合上,闭紧,才将陈德请进来。 “陈监安好。” “墨兰先生安好。”陈德满脸笑意。 即墨兰做了个“请”的姿势:“可要入座一道用些朝食?” 此时不过卯时,冬阳尚未出动,不到用朝食的时辰。 陈德不饿,也不敢同坐而食,故婉言推却。 即墨兰也不勉强,问道:“不知陈监清早赶来,所为何事?” 陈德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质令牌,双手往前递去:“某乃奉命行事,替圣上送来冬狩时,出入宜春苑的令牌。” 既明双手接过,递到即墨兰跟前。 即墨兰伸手接过,笑道:“劳烦陈监了,兰届时必达。” 陈德拱手笑道:“圣上的意思是,希望洛娘子也能一同前去,让他瞧瞧沈大郎与洛娘子这对佳人。” 即墨兰敛眸轻笑,起身抬眸拱手:“一定。” “圣上那边,下朝后还需要人伺候,某亦不便久留。”陈德躬身行礼,“就此告辞,墨兰先生不必远送。” 即墨兰依旧拱手,走了几步路,站定廊下目送陈德离去。 人刚出垂花门,他脸上淡淡的笑意便消失,大拇指摩挲着玉牌,眼神幽深。 吱呀—— 堂屋之间,门扇开。 即墨兰转身入内,脸上又重新挂上浅浅笑意。 他将玉牌丢给走出来的洛怀珠:“都听到了吧。” 洛怀珠用左手接住,垂眸看着那熟悉的令牌。 她食指扫过令牌边缘的龙纹,念叨了一声:“天子特宠。” 阿浮不解其意,看两人凝重神色,又不好问,只得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只滴酥鲍螺整个勺起来,塞进嘴里。 滴酥鲍螺入口即化,浓郁的奶香味在嘴里弥散开。 同卯时。 文德殿内,议完朝政并冬猎大事,唐匡民在散朝前顺嘴提了一句,让沈昌记得带上沈妄川,他已邀即墨兰与洛怀珠,得让他瞧瞧这样一对璧人。 讲完,也不等朝臣回应,就吩咐殿头官①大宣退朝,自己大步离去。 惹得群臣退朝后,又得私下密密语。 此等时刻,沈昌也不忘是个试探谢景明的好机会。 散朝出得文德门,便问他:“谢侍郎觉得,陛下此举何意?” 谢景明步伐徐徐行,手中捏着象牙笏的手指,也并无格外捏紧。 “圣上所言,既不伤民,也不伤皇家颜面,更无乱礼制之举,臣下照办即可,何须猜测。”他神色沉静不变,“右仆射当慎言。” 他说话时,也并无停顿,很快就将停下想要说什么的沈昌甩开。 初冬风甚寒,宫内树木都光了胳膊,无法阻拦。 刮肉的凉风从袖管钻进,很快就攀上小臂,一片冷寒。 谢景明抬脚跨过文德门高槛,紫袍后摆扫过缝隙中残存的一点绿。 沈昌夤夜下值后归家,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了百十步,都未能忖度出圣意。 要说圣上忌惮他,想要捧杀,给他添多点荣光,可也未免显得急迫了些,他妹妹虽是贵妃,顶上只有一个无所出的皇后,是后宫第二尊贵的女人。 可他妹妹连育三胎,都是公主,未曾得皇子,他惯来也表现出平庸听话的模样,圣上也不至于怕他这外戚干政。 除非他妹妹又有了身孕,圣上有所提防。 现今皇后和四妃都无皇子在侧,底下的嫔与婕妤美人所出,凡一十二位皇子,皆在皇后手底下长大。 圣上意思,已很明显。 即便他妹妹再有孕,恐怕也逃不过意外流掉的命,倒不如不要。 若说圣上真心给他添荣光,那就拉倒吧。 莫非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见墨兰先生一面? 要知道即墨兰此人年少狂傲,先帝在位时,曾三拒先帝抛出的高位,隐遁山居。 当今圣上又极好颜面…… 沈昌想得脑袋胀疼,翌日差点儿没能起来。 即墨兰得知这个消息,甚至对着窗外细碎雪粒戏言,怀疑当今圣上是不是想要搞死沈妄川,就他那破落身体,郊外田猎岂不是要冻死、累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5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