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珠往视野开阔的右手处看去,见着远处一抹丁香单人策驰,地上猎犬跟跑,驱逐一头野鹿。 丁香身影紧贴马背,反手摸箭,身影往后一靠。 弓弦拉满,箭矢如流星破空而去。 噗—— 箭矢自左而中鹿耳,钉入前方林木之中,急得野鹿呦呦叫唤,拼着不要耳朵的狠劲亦未能逃脱。 云舒郡主其后,随从姗姗来迟,将野鹿捆上。 洛怀珠眉眼一动。 多年不见,云舒武力更甚,下手更稳更准。 可惜了这样的武将之风,却是留在兵籍房整日做兵马名籍核验之事,卒校迁补、筑城垒、防戍、战守之事③,却交由另一位副承旨担责。 很难说唐匡民此人忌惮心到底有多重。 若不是云舒以武状元之名入朝,恐怕对方会直接把人一辈子丢进翰林院或者崇文院。 念及此,洛怀珠将视线拉回,落在不远处的唐匡民身上。 他带了十来员将士随从,海东青飞于上空,替他物色猎物,猎豹奔走于山野,替他驱逐猎物现身,将士围困猎物,缩小包围圈,将野猪驱赶至天子跟前。 唐匡民弯弓射箭,正中野猪左肩,惹得野猪暴怒,顶着獠牙乱刺。 一击不中,将士生怕野猪唐突御驾,赶紧护卫四周。 唐匡民大怒:“围着朕作甚,将野猪围好,别让它逃了!” 天子恼怒,将士也只得听命行事,留下六人护卫,其余皆围拢野猪,驱赶到一处。 唐匡民策马跟上,又射了两支空箭。 第三箭上弦,前方策来一匹枣红大马,将野猪去势斩断。野猪刹住脚步,欲要掉头,恰被唐匡民一箭射中,轰然倒下。 来人勒马,似是不知转角处还有这等热闹,怔愣一瞬,才抬脚下马,躬身揖礼:“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唐匡民单手握缰绳,哈哈笑起来:“谢卿乃我大乾栋梁,不必言谢。”他看向谢景明随侍的马匹,“你的野雉,可已寻到?” 谢景明摇头,似是有些窘迫:“并无。” 唐匡民更乐了,笑道:“谢卿当年曾在冬猎中斩获‘三杰’名头,怎的会连野雉都逮不住。你啊,就是心善,舍不得动手罢。” “臣谢陛下夸赞。”谢景明低首垂眸,面有愧色,“当年虚名,只不过仰仗纸上谈兵之能,要真上场狩猎,湛的确不行。” 打得野猪的唐匡民,心中正是得意时,顾不得与他多说,只道:“谢卿还是跟着朕,随朕一同畋猎,莫要被山野禽兽冲撞了。” 谢景明又行揖礼:“谢陛下。” 唐匡民一勒缰绳,轻夹马腹调转马头,意气扬扬,甚自得也:“走!” 洛怀珠凝眸垂视那墨绿身影,不眨一眼。 谢景明若有所感,抬眸往上看来。 风吹过,脑后垂坠红纱卷向前,遮盖眼眸。 谢景明见得一道白影伫立,红纱蒙眼,赤色一线。 只一眼,他便令自己扭转头,莫要贪恋。 洛怀珠闭眼躲开拍来红纱。 再睁开,只见谢景明已策马跟上,蜂腰削背,幞头垂下软布随风轻摇。
第37章 朝中措 今岁冬猎安稳度过, 没有波澜生。 一眨眼,年关便悄然降临;又一眨眼,细雨来袭, 方知春信至。 婚期渐近, 洛怀珠忙得不可开交。 诗社的人见她还不忘过来收集近些日子的诗词,用书卷掩唇揶揄她。 洛怀珠只道:“舅舅希望三娘做个洒脱的人, 即便嫁人, 也当要做自己,而非谁人的妻子、媳妇。” 经她挑选的诗社成员, 早已剔除拥戴腐旧老思想的人, 剩下的都是些极其有想法的年轻少男少女,闻言只有欣赏。 “不亏是墨兰先生, 当世第一人尔!” 洛怀珠捧着那一堆稿子,笑着离去。 诗社向外收稿的事情,他们方才施行半年, 至今共出了三本诗词册子,但凡是写得好的诗,无论出身高低, 都有录用的机会。 此册投放在京师各书铺中发售,初时并无几人购买。 直到上岁冬猎,她带上几本去狩猎, 赠了一套给吏部侍郎, 让对方惊呼“寒门之中,果真有才子耶”。 此话,吏部侍郎当着一众人面前感叹, 洛怀珠转头就令人写进小报里。 冬猎后,半个京城的学子都从中知晓此事。 至此, 诗词册子才开始赚点小钱。 洛怀珠也将录取的稿子,设上稿费,贴在他们赁的一座小院门前,面向所有学子收取诗词稿子。 小报和诗词册子,也慢慢向着京城以外的地方出售,不再光靠商贩倒卖出去。 不过有些学子不善诗词一类,更擅长实用的策论,上月诗社内部商议过后,决定将诗社的文册增加一个策论的版面,并向外收稿。 侍中傅伯廉的二子傅仁瑞,本在崇文院做事,翻阅典籍后,先汇出一本历朝策论集。 他们打算将这些策论分批录入每一期出售的文册里,这样一来,定能引得学子们争相购买。 诗社的事情如火如荼进行。 暗地里,小报《崔四郎传》也书写到第十三回 ,准备付梓。 昏礼前两日,洛怀珠还在点烛彻夜改稿,觉得不够得劲,磨着即墨兰给她文中那一篇《过荆论》润笔。 荆,乃大乾往上数,第五个朝代。 即墨兰被迫熬了一夜,以至于大婚当日,青着眼黑着脸,被误认为极其不情愿嫁外甥女。 也许不算误认,他的确不想洛怀珠嫁仇人之子以复仇。 然而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洛怀珠主意已定,谁也劝服不了。 春风三月,十里红妆,红绸铺地。 京师已许久没有那样热闹。 洛怀珠闭眼坐在车里,听着外头沈妄川骑马绕车三匝的动静①,想的却是京中近来有流民,言道京师北去千里远的上北平原,营州一带春汛滥发,田地被淹一事。 朝堂之上,还没有消息传出,到底由谁前去处理。 不过上北平原春汛,并非今岁才有之事,且他们大乾向来惧怕春汛不足,鲜少有春汛滥发之事。 一看就知道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唐匡民怕又得发一顿怒气。 此时此事,便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接谁难办。 车子辘辘滚过武学巷,向着南薰门里大街而去。 微微摇晃的车内,洛怀珠手中的扇子就搁在膝盖上。 许久,车停。 她才重新拿起绣有双喜的吉祥纹团扇,遮挡在脸前,等着车门打开,从容走出去。 青色的裙摆,扫过脚下马车铺垫的厚毛毯子,落地踩在席子上。 “新妇出车,福气绵泽。” “传席入门,喜气盈门。” “马鞍跨一跨,平安祥瑞不愁煞。” “灶台老爷拜一拜,从此米粮满布袋。” “入得百枝帐,百子千孙长。”② …… 傧相嘴里不停冒出吉祥话,对应着每一道礼节。 洛怀珠垂着眸子,脸上摆出新妇大方微羞的表情,跟着完成一道道仪礼,直到拜完堂、却扇、吃同牢盘里三口饭、合卺、梳头合发…… 诸多繁琐礼仪完成,才将青庐帐子合上,闲人退出去。 帐内只剩下她与沈妄川两人。 尽管眼神明亮,洛怀珠还是看出对方眼后深藏的疲惫。 昏礼从黄昏开始举行,到如今已是深夜,过不久就得到天明了。 沈妄川看着烛火下满头金钗翠钿卸下,细细轻柔长发披散,一身绿装的洛怀珠,袖摆里的手微微缩了一下。 烛火光晕朦朦,如轻纱似月华,将眼前所见变得有些不真实。 他停住往前走的脚步,站定原地不动。 洛怀珠将耳珰也卸下来,擦去脸上脂粉,拨水洗净脸庞,露出本来容色。 她回头看向呆站着的沈妄川,依旧沾着水珠的脸庞,仿佛带露的蔷薇花,在月华林雾之间,徐徐绽放。 沈妄川忽地便红了耳根,有些狼狈地走到一旁坐下,背对她。 洛怀珠看得眉头一跳,却没说什么话。 他们是携手合谋,并非当真郎情妾意行昏礼,此等情境之下,若是说些什么,反倒有些奇怪。 “昨日有事忙碌到后半夜,近天晓才合眼。”洛怀珠用帕子擦干净脸和手,解释了一句,“明日还得见舅姑(公公婆婆),我便不同你客气,先行睡下了。” 她将帕子挂到落地桁架上,敛了敛身上的衣物,拉过被子先睡。 沈妄川坐在另一端,等她呼吸平缓下来,才转身看着她的侧脸睡颜,怔愣无言,直到天明。 同样睁眼看天明的人,不止他一个。 谢景明如今已轻装过燕山,只带了长文长武和修远修竹四人,赶往春汛闹灾的营州。 今日散朝后,思虑再三的他,向唐匡民领了这件差事,他们就马不停蹄开始赶路。 入夜后,唯恐赶不上下一座城,便歇在燕山附近一座村子里。 条件简陋,无法将就,只得主仆一物。 四护卫都抱着刀剑,和衣横躺在床板上,谢景明没躺,靠坐在窗边,瞧着燕山高悬树顶的明月,摸着脖颈上挂着的一枚歪扭玉佩,睁眼到天色拂晓,才合了一会儿眼,接着赶路。 营州乃兵家要地,北抗粟末靺鞨和黑水靺鞨两族,可以说,要是营州出了乱子,便极其容易被人夺走。 倘若营州被夺,靺鞨便会一路南下,打到长城底下。 届时,上北平原将会丢失大半,他们大乾的粮食收成,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更遑论其事发不合常理,必定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们须得尽早前去,隐藏身份摸摸底再说。 长文挺心疼他的:“郎君,你要不歇歇再赶路?” 瞧那青黑眼底,定是一晚没睡。 谢景明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别说傻话,大事为重。驾!” 碰上这么个拼命郎君,长文他们四个也没办法,只得驱马跟上,一路奔驰。 第三日午后,他们便到了营州。 营州位于自狼河之上,地势平缓,也并不在河下游。 然而进入营州地界后发现,其西郊、南郊好几个村都淹了,河水波涛汹涌,气势磅礴,将河岸直接从半道冲毁。 谢景明见附近并无兵丁,便直接牵着马,着一身棉布圆领皂衣,前去向村民细细打探情况。 这一打探了解,便到暮色四合之时。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