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时,半是感怀半是悲伤。 “原来如此——” 洛怀珠跟着感叹一句,站起来用碟子夹了另外一碟菜,放到泥人跟前。 “阿姑莫要伤心了。”她把泥人放倒,埋在菜堆里,“你瞧,宝宝吃得多开心呀。” 王夫人顺着她说的话,看向泥人,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呀!真的。” 她松开手,重新拿着泥人玩起来。 沈昌脸上带着极淡的笑意,看向洛怀珠,又垂眸拿起碗筷,哄王夫人多吃几口饭菜。 饭后,沈昌要送王夫人回院子。 两个侍女又重新跟上,就跟没事人一样,王夫人见到她们,也没有别的反应。 洛怀珠走到花园分岔路,拉着沈妄川跟上沈昌他们。 沈昌看了一眼脚底下多出来的一重虚影,像是没发现他们一样,继续拉着王夫人的手,一同走进府中安静偏僻的院子。 一路繁花密树,影幢幢。 院子是从前小堂弟阿衡的院子。 阿衡性子跳脱,总爱逮着机会就跟她乱跑,闲不下来,偏偏小时候身子弱,经常生病,被困在床榻上,不得到处乱跑。 所以他的院子,被林韫放上不少好玩又不费体力的东西,供他消遣。 如今。 除去一架低矮的秋千,竟什么也没了。 洛怀珠垂眸,提裙跨过院门门槛。 裙摆扫过,被勾了一下。 嘶啦—— 她捏着裙摆,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沈妄川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洛怀珠笑着摇头,“只是裙摆被勾了一下,可能破了一块。” 听到声响的沈昌,转过头来,似是才发现他们。 “阿慧从小就爱玩泥巴,如今童心复萌,常常会石头砸门槛、秋千架子,掰一些木条下来做泥人的手臂。”他脸上有些无奈,“我们特意给她找来磨好的棍子,她还不愿意用。” 没办法,这门槛只能隔一段时间换一换。 洛怀珠放下裙摆:“不碍事,回去让阿浮补补就好。” 她帮沈昌洗帕子,递给对方帮王夫人擦拭干净,把人哄睡。 王夫人并不经常闹腾,大部分时间都疯得很安静,也很容易哄。 不过两刻,他们就从院子退出来,各自回去。 洛怀珠与沈妄川耳语交流。 “沈昌并不经常找我们一起吃饭,他今晚到底想要打探什么?” 除了对方想要探听消息,她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会让沈昌带病出来跟他们吃饭。 沈妄川看着前面提灯笼的书 童,同样耳语:“他恐怕怀疑破庙的事情,是你的手笔,想要看看你的反应。” “他对我恐怕不止怀疑。” 沈妄川眸光里闪过一丝担忧:“他没有证据,怎敢肯定?” 垂下的袖中手,缓缓收紧。 沈昌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倘若被他盯上,就像被毒蛇看中一样,时时刻刻毒芒在背,不可不小心。 “一个人想要消除心头之患,并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够大便足矣。”洛怀珠伸手挽住他胳膊,“他现在还在后头跟着。” 尽管如此,洛怀珠还是没能明白,沈昌到底为何要把王夫人也带出来。 回想了一遍方才的事情,她将自己放入到沈昌的位置思考。 如果她是沈昌,怀疑对方与自己有旧怨,想要祸害自己,必定得想办法一举将对方弄死,只有死人才不会有机会伤到自己。 那么,她会做什么事情干掉对方又不暴露自己呢? 洛怀珠踩着自己的影子,片刻后明白过来。 借刀杀人。 沈昌想要借王夫人与侍女的蹊跷,引她入套,一步步赶入笼中。 洛怀珠的脚步陡然轻快起来,踮着脚尖点上那随着火光一路往前的衣摆影子,甚至与沈妄川的耳语时,还带着压抑的兴奋。 “他想杀我。” 沈妄川不懂她的愉悦从何而来,他一颗心高高悬在深渊边上,被深渊腥臭刚烈的风吹得皱巴巴,缩成一团,难受得慌。 “他绝不会自己动手。”根据他对沈昌的了解,对方一定会借刀杀人,或者让对方自己踩着圈套掉落悬崖。 他忍不住伸手,隔着两人的衣摆,抓住洛怀珠的手腕。 “你别冲动,六年都能够隐忍下来,不差一时之功。” 洛怀珠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猛然跳动的心绪平复,笑着蚁语道:“沈郎君放心,我不冲动。” 只不过对方既然给她准备了囚牢与诱饵,她不赶紧把准备好的送上,岂不是太失礼了。 听她这般语气,沈妄川都不敢信。 他抓着洛怀珠手腕的手掌,忽然就像是空了一样。 两人没多会儿就回到院子坐下来。 洛怀珠净手,仔仔细细涂完香膏后,拿起摆在桌上的小报,就着烛火悠然看起来。 小报连载到十四期,《崔四郎传》的故事已经初现脉络,她知道沈昌和他的暗卫都在暗处盯着她。 她瞧着小报上一出“墨德馨香铺子本年善举”,言道其主动挑起大旗,筹得万钱赈灾钱款,缓缓露出笑容。 “齐光。” “来嘞,娘子有何吩咐?” “此报甚是有趣,”她露出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将之前那些一起拿去,给阿舅瞧瞧。” 风拂来,烛心摇动,浮影在墙。
第50章 思远人 午后下过一场小雨, 到晚,四下依旧湿润。 沈昌让暗卫将他带回主院去,端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 捧着祥云银茶盏, 吹散袅袅水雾。 齐光一手夹着十四期小报,一手握着横刀, 从回廊绕行, 交给主院门口的护卫。 他似乎并不在乎沈昌看不看送来的小报,又或者他已经知道, 沈昌一定会看这一叠小报。是以, 一句叮嘱“记得提醒阿郎看”的话也没有,他就离开得那么爽快。 院门护卫没得到命令, 也不敢进入沈昌的院子。 他只敢在院门口朗声喊道:“禀右仆射,郎君院子送来一叠小报。” 沈昌慢悠悠呷了两口热茶后,才提声让护卫送进来。 护卫把刀挂在腰侧, 双手捧着小报,垂头盯着自己脚下,不敢随便乱看。 将小报放到四方桌上, 他就恭瑾退下,重新回到院门处守着。 沈昌盯着那叠小报好一阵,直到门外吹来一阵风, 将桌上青瓷莲花纹烛台火焰吹动, 工整摆着的小报,也被吹得哗哗响。 他才起身,向四方桌走去, 拿起最上面那张小报,看看洛怀珠今晚为何发笑。 “墨德馨香铺子本年善举”的消息放在第一条, 用上许多笔墨歌颂,其溜须拍马的浮夸遣词,令人看得想要直接跳过去。 沈昌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他若不是模样好,又有那么几分才华,哪里会引得年轻时候的王夫人青睐,不惜下嫁。 看到此等伤眼文风,他只匆匆翻过。 这事儿朝堂上下早已经知道,他并不需要再看一遍。 随后的小道消息,更是离谱万里,全是东家长李家短,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 不过写着“真言”的一栏,采集了不少民间言,倒是将朝廷弊病说得鞭辟入里。 可也无用,这些问题,对准的是今上不愿意示人的伤口,绝无可能改过。 直到翻去背面,对上《崔四郎传》的故事,这一回写到崔四郎入仕以后不得志,嫉妒名次比自己更低的庐州姜三郎,为此设计谋害对方,将对方一家一百五十六口人,以及好友若干,全部下狱,斩首示众。 庐州姜三郎,官至安州盐铁使。 文末是这样写的: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姜三郎怨魂归来,索命求理。 怎会这样巧合? 沈昌气得不自主把展开小报的双手捏紧,将小报都抓破了,扑簌簌抖起来,像是被顽皮小孩摇晃着载满雪的枝丫。 他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将小报全部翻过来,专门挑《崔四郎传》看。 崔四郎乃楚州一贫小子,上头有三个兄长压着,耶不疼娘不爱,祖父母也不当心肝。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三个兄长剩下来的旧东西。 大兄有一把子蛮力,爹娘祖父母都说,他以后肯定要当大将军;二兄技艺超群,念过的书都记得,加之人性子明朗爽快,乡里乡亲都说他是当状元的料;三兄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但胜在嘴甜,会哄人,连最抠门的懒汉,都给他留果子吃。 唯有崔四郎一人,瘦瘦弱弱一个,读书需得瞧上十遍八遍才能记在脑子里,小时候嘴巴也不够甜,嗫嚅不大方,有些怯弱。 家里人和乡亲都不如何喜欢他。 他便学着三兄的模样,结结巴巴讲好听话哄人开心,却被人当成猴子一样耍,一句说完不够,非得压着他说十句八句。 崔四郎不明白,自己的勤奋,为何这些人总是看不见一般。 屈辱一层层叠在他心底。 最终,在七月流火时,他藉着换季的风,将大醉酩酊,庆贺二兄中得举人的所有人,一把火送去见阎王。 包括那些瞧不起他的至亲。 为了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撇清楚,他故意惹恼父亲,将自己踹出门买酒去。 等他提着酒回去时,他们家连同邻舍若干,全部都烧成了灰烬。 看着无尽的大火,自茅草屋一路绵延,崔四郎身上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几乎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他解脱了。 崔四郎挖出家中残存的银两,葬了全家后只剩几枚不足以糊口的铜板,他就这样成了孤儿,变了一无所有的乞丐。 碍于世俗教条,他在家乡守孝完毕才出去。 连续三年的守孝期,他拿着二哥残存的书籍,埋头苦读。没有人在四周时,他就对着一缸水,练出情深意切、善良无害的眼神,和一张足以把鸡犬说动的蜜嘴。 他长得好,又自己创了这么个可怜的身世,初出茅庐就成功将一对父女哄骗过去,让对方把赌注压在自己身上,自愿供他读书考试。 他一路上京,一路哄人骗人,获取盘缠,再顺手使计谋,让山贼之类盯上那小有资产的人家。 这样的话,他以后高中,便不再需要报恩,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些过往。 直到和庐州学子姜三郎结伴,他才放弃了此等骗钱害人的行径,转而与一同赴京赶考的人称兄道弟,玩弄人心,打通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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