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头痛得不行。 她靠在床头缓了好一阵都没用。 洛怀珠只得起床,随手推开镂刻花鸟的窗,让冷风吹进来,醒一下脑子。 “怀珠阿姊 !”阿浮正好端着早点进来,见她斜倚窗前小榻,大惊失色小跑进来。 心虚的洛怀珠只得伸手将窗合上,拽过毯子把仅穿单衣的自己裹起来。 她赶在阿浮开口之前,先发制人:“雅集就要开始了,阿浮帮我将昨晚选好的衣裳拿来,赶紧换衣梳妆才行。” 阿浮顾不得念叨,赶忙放下早点,匆匆跑到落地的桁木架子前,看铜质瑞兽薰笼熏香的衣裳,又翻出梳妆匣子,想着搭配的发髻和发髻上的配饰。 “怀珠阿姊,你赶紧漱口洗脸,吃点东西。” 成功躲过一次絮叨的洛怀珠,不紧不慢梳洗起来,等阿浮给她套上橙黄团花短襦,配绯红鸟兽齐胸长裙,再搭上黄花浅青披帛,还戴了一条珍珠为圈绿松石点缀的璎珞。 她捧着瓷碗喝粥时,阿浮便快速给她挽了随云髻,将大朵的蔷薇花别在脑后,以若干金簪点缀。 还没上妆,整个人瞧着便已明艳得不行。 阿浮手痒痒:“怀珠阿姊,我给你画个酒晕妆②吧。” 洛怀珠想起那猴子屁股似的两坨,果断拒绝:“淡一些便好,这眉目已经够浓艳了,小心物极必反。” 阿浮很失落,但还是照着她的意思,换成了浅淡一些的桃花妆。 没料到妆成后,反在艳丽的表里,藏了几分骨子里孤清的神秘感,像是雨打薄雾笼的蔷薇花,令人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垂怜的心思。 阿浮心想,她要是男子,无论怀珠阿姊让她做什么,她肯定都很乐意。 洛怀珠手指在木匣子与竹盒之间犹疑,最终还是选了竹纹木匣子,揣进袖袋里。 她们到下松园时,平日里门可罗雀的下松园,已被一干学子围得水泄不通。 “娘子,怎么办。”阿浮踮着脚尖往前看,“我们进不去了。” 洛怀珠倒是半点不着急,拍了拍对方挽在她手臂上的手背:“放心,舅舅不会让我们在外面逍遥待着的。” 话刚说完,就有披甲执锐的士兵跑来,请她们移步琼林苑一侧。 “洛娘子顺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便能到松山脚下。” 杨指挥使往南指了个方向。 园内人不多,又有厢军在内执勤,洛怀珠朝他道谢后,和阿浮一同慢慢朝着松山走去。 半途,经过一方亭台池沼前,遇上了几个附庸风雅的世家子。 他们装模作样吟诵了几句酸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洛怀珠听清楚。 这种把戏,她从十一二岁开始就听了不少,实在没意思得紧。 她给想瞧热闹的阿浮一个眼神,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径直路过。 只不过。 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一朵色泽艳丽的美人红从天而降,由她头上落到怀中。 与此同时,一道略带戏谑,满怀风流的浪子声,从右侧高处响起。 “既见倾城色,怎能不断肠。③”
第8章 柳梢青 下松园雅集的事情,沈妄川也听说过。 墨兰先生的大名,对方那了不得的带徒功绩,他亦知晓。 然而这并不能消弭他五更天,就被一群世家浪荡子吵醒的愤怒。 “你们最好有足够的理由。”沈妄川沉着一张线条冷硬的脸,仅穿单衣撑手坐在床榻边上,黝黑的眼睛像是翻覆着压城的乌云,“否则……” 他身子骨似乎并不好,单衣垂下来时,可见锁骨深陷,苍白的脸庞没有任何血色,桌上烛火飘摇,落在那双眸子里,光影都被吸了去,只剩下一片黑沉。 显得那双眸子似深渊一般,仿佛多看几眼就会掉下去一样,令人不敢对望。 侍中家的小郎君傅玉书,都被他那阴郁的眼神吓着了。 “沈……沈大郎,你可知那雅集,是谁负责?” “谁?” “谢景明啊!那可是圣上亲口点名,要他前去担着的。”傅玉书咽下一口唾沫,“他不是你死对头么,要是雅集出了乱子,他肯定落不着好。你说我们去给他添点堵,怎么样?” 倘若对方不是沈昌唯一的子嗣,又与谢景明有龃龉,他还真不想惹这个疯子。 沈妄川沉郁的眼神微动:“走。” 他将一群浪荡子赶出房门外,换了一身丁香色圆领宽袖袍衫,头戴黑纱罗幞头,黑色革带勒出窄瘦的腰,外头还罩了一件同色大裘。 这副装扮,将他本来就病怏怏的神色,映衬得越发苍白。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院门时,正逢沈昌出门点卯。 沈昌年四十余,近五十,却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依旧风雅,脸上的皱纹并未给他增添多少年迈的老态,反倒添了几分儒生沉稳的气息。 世家子弟即便浪荡,该有的礼仪也是不缺,一群少年人赶忙行揖礼,恭敬喊着。 “某见过右仆射。” “不必多礼。”沈昌对外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他转向沈妄川,眼里多了几分慈爱,“阿川,一大早上哪里去?可用过早饭了?” 沈妄川神色冷硬:“不曾,我们上外头吃去,吃完便去下松园。” “你们也要去墨兰先生的雅集?”沈昌眼里有几分欣慰,“去瞧瞧也好……” 他还要再叮嘱几句,沈妄川却已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匆匆行了个礼,道一声,“父亲还需上朝,途便不打扰了,先行退下。”说完,自顾出门去。 途,乃沈妄川之名。 妄川二字,却并非沈昌所取,而是他自己取的字。 傅玉书等人摆出笑脸来,也行礼退下,追上沈妄川。 看着沈妄川那单薄如纸片,一阵风吹来都能刮走的身影,他们对视一眼,心里门儿清这爷俩的事情,却不敢支吾半句。 说起沈昌,那也是一段评书般精彩的故事。 他本是一介布衣,因长相不俗,被当年右仆射王昱年之女瞧上,完全不顾对方已成过一次亲且和离了,非要下嫁。王昱年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将沈昌提拔到太乐署署令之位,才将女儿嫁了过去。 夫妻成亲多年无所出,沈昌依旧爱护王娘子,一时被传为佳话。 富贵在这以后,还在继续眷顾他。 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看上了与沈昌长得极其相似的孪生妹妹沈淑,也就是如今最得宠的淑贵妃。紫宸门事变中,四皇子将清剿林家逆贼的事情交予他,并在几年后,将他一级级提拔到现今右仆射的位置。 沈昌可没因为老丈人落马的事情,对自己的仕途有半点儿不好影响。 不过朝堂内外人人称赞的是,尽管老丈人已去,他依旧厚待、爱重自家夫人,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也没有纳妾,而是将前妻为他生的孩子接到身边来,继承家业。 个中真假,初时私议纷纷,后来不知怎的流言全消,讳莫如深。 横竖家中长辈都不许他们私下胡说。 他们跑去白矾楼用过早饭,便由家中车夫送到下松园。 下松园未及天亮便围满了书生士子,好些人身上都沾了霜露,冻得脸色发青,不停在原地搓手跺脚。 傅玉书正想着让家丁挤出一条路来,却被龙虎卫的人引到另一条路,往里走。 下松园内,倒是清幽无人。 他们也并非存心来请教学问,绕了一圈没见谢景明,也不见其他世家子到来,便在松山附近朱栏湖边的松湖亭里歇脚。 没多久,百无聊赖摘松针丢着玩,四处张望的傅玉书,便瞧见一道亮色在松间小路上出现。 他只感觉自己被薄雾与满满青绿占据的双眼,蓦然出现了一点亮色。 “有美人!”他眼睛眨也不眨,想要看清楚那道倩影的长相,手往后招,“快来快来,谁能帮我引得美人回顾,今日出游的所有用度,我全包了。” 在场的郎君,除了沈妄川外,就属他身份最尊。 他的话一出口,无论是同样想瞧瞧美人容貌的浪荡子,还是为了攀附高门的心思人,都开始挠破脑袋,唱起酸诗来。 只可惜。 松间小道上的小娘子,似乎对诗词不感兴趣。 眼看着人就要转过假山,往松山去,傅玉书顾不上害怕,撺掇起沈妄川来:“妄川兄,沈大郎,好兄弟,你主意最多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只要美人愿意回顾,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情。” 沈妄川对美人其实并不感兴趣,只不过傅玉书若是能帮他一事…… 他懒懒倚在美人靠上,挑眉确认:“当真?” “当真!比珍珠还要真!”傅玉书紧盯着那绯红的身影,以及身影漆黑发髻后,那大朵的蔷薇花,“快快快,美人要走了。” 他们隔着一条湖 中分流出来的河,绕过去可赶不及。 沈妄川得了保证,信手摘下旁边花盆里的美人红①,从那绯红身影背后往前丢去,随口念了一句:“既见倾城色,怎能不断肠。” 他看着与那绯红长裙相当的牡丹,从美人头顶落下,掉入对方怀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还瞧见牡丹未至时,美人的脚步稍有停顿。 彼时天光已有明色,穿过疏疏细细松针落下,投射出一片横斜错落的模糊浅淡影子,林间有薄雾生,朱栏旁边的石灯,火光晕染。 美人将牡丹托在掌心中,缓缓回首,徐徐抬眸,露出修长洁白脖颈,姿容姝丽,眉间花钿娇艳欲滴,似红墨误点滑落。 薄雾昏光缠绕在她周身,恍惚之间,仿佛蔷薇仙子含露自花间钻出,偷偷窥看人间。 沈妄川愣了一下,有一种熟悉的悸动,突然涌上心头。 他蹙了一下眉。 傅玉书为首的一干浪荡子,被美色迷了眼,失了言语。 阿浮瞧他们那木头似的呆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才将一众人等唤醒。 傅玉书跑到亭子美人靠前,双手抓住朱红横木,肚腹紧贴,倾身去问洛怀珠:“在下傅玉书,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洛怀珠把掌中牡丹捻起,眼神瞥过虚看她的沈妄川,落到傅玉书身上,但笑不语,转身往松山方向去。 “欸……” 傅玉书伸手要挽留,没能留住,一脸失望。 他叹气,转脸看向同样怔神的沈妄川,又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她肯定是个美人,怎么样?沈大郎,你是不是也心动了?” 心动? 沈妄川接连咳了好几声,书童忍不住给他披上大裘,递上温水。他推开水杯,撑着额角,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傅玉书也习惯了对方那对人爱理不理的模样,已经懒得计较,转而和其他人讨论起美人姿容,聊着聊着,已细数起京城可称绝色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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