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唯一突出的,可能就是摘下了武状元的云舒。 可他忌惮有实权封地的公主府,正打算一点点收回对方手中所有的权力,又怎么可能会给云舒上阵的机会。 这些道理,洛怀珠和谢景明都明白。 两人一时无话。 云舒比他们要乐观一些:“不必多想,大乾是我们唐家的天下,为它洒热血,是我们唐家人应当做的事情。” 谢景明捏了捏鼻根:“滇军多少人可用?” 滇军主为边防,若是全数调动,西南也危险。 “六万。可只有五千精兵。”云舒对此了如指掌,“滇军本来便只有十万余,这已是能调动最多的数目。” 洛怀珠敲着案几:“军饷够不够?” 云舒摸鼻子:“不够,估摸着要过粮仓时,得去借一借。” 洛怀珠与谢景明:“……” 好一个“借”。 “你们也不用这么失望。”云舒后知后觉有些理亏,“只是留了后手罢了,说不准京中十万精锐一出,靺鞨就被吓得滚回老家去,根本用不着我们。” 那样最好,就算他们公主府落罪了,起码大乾江山保住了。 洛怀珠并不想打击士气,然而想到唐匡民的性子,再想想如今朝堂上的风气,总是有些不安。 “若是首战告败,大长公主打算做什么?”谢景明抬起眼眸看着云舒,想要一个答案。 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想法。 云舒避开他的眼神,并不看他:“若是首战告败,自然是要滇军出兵,将靺鞨赶走。” 谢景明还想说些什么,可长武来报。 “侍郎,宫中来人,说陛下急召。” 来了。 三人顾不得多说其他话。 谢景明起身,将衣摆收拾好时,对云舒说了句:“谨慎行事。”便大步离开,往宫里去。 洛怀珠自己盛了一碗姜枣茶,捧着慢慢喝。 接下来要忙疯,她先偷得一碗茶的功夫,歇口气再回去。 水雾自碗里袅袅升起,模糊了小娘子的面容。 宫中文德殿。 薄薄的烟雾自鸭嘴冒出,弥漫开来,笼罩上唐匡民阴沉的脸色。 窗外天色依旧不明朗,乌云压顶,风低气闷,连黄叶都没有了四处滚走的活力。 谢景明将紫袍提起,抬脚踏进文德门时,百官已陆续到齐,候在殿外,等候傅侍中押班入殿。 他们不敢殿门前窃窃私语,唯恐在微妙的气氛中,触发到唐匡民的哪一根弦,回响起一阵阵令人牙碜的铁丝刮磨瓷器之音。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没能忍住眼神转动,企图在谁的脸上找到一点因由。 也有心知肚明的老狐狸,怀揣着一颗见机行事的心,静默思索着待会儿的回话。 青年一身紫袍,站在天地人群之间,犹如树下一块石头,屹然不动。 没一阵,殿头官便吆喝着,紧急召开的朝会终于开始。 天子高居庙堂,审视着底下一群只能瞧见黑脑袋的臣子,似乎期盼从那一颗颗圆滚滚的脑袋上,看出个一二三来。 他方才在垂拱殿收到信报,已气得将御案都推翻了,挥剑将殿内一应物件斩得稀烂。 若非如此,此刻也不能死死掐住手心,掐出血来保住表情上的冷静,端坐在龙椅中维持一国之主的风范。 他的声音冷肃,如初雪湖面上的薄冰,一砸就能破掉平静的镜面。 “边关传来信报,靺鞨三部出动,围困我安东都护府与营州。” “诸卿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第84章 剔银灯 百官前脚刚踏进朝堂, 听唐匡民讲了那么两句话,坏消息已经接踵而来,砸落他们后脚跟。 一道道的军情, 伴随着伤痕累累的信使, 一同扑进殿内。 可谁都顾不得计较对方御前失仪的事情—— 靺鞨三部联手南下,黑水部自北向西包抄营州, 乌罗护部自北向东, 配合黑水部夹击营州都督府,不过是一夜, 就将营州都督府拿下。 营州都督李定州开门迎敌却惨被俘获、枭首示众。 粟末部配合着迂回夺安东都护府, 直接斩断了他们对营州的驰援,将两块地方切饼一样, 一刀就割裂了,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末将离开时,安东都护府还在拼命抵抗中。” 不等君臣那颗心安定下来, 殿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报——” 嘹亮的嗓音出来时,人还未曾亮出个影子来。 群臣随着那道声音将心高高吊起,脸色铁青中透着一丝苍白, 把头低得更厉害。 “安东都督府已被攻陷,五万水军自渤海沿岸进犯。” 好不容易将自己难看脸色隐藏住的唐匡民,这下完全忍不住了, 腾地自龙椅上站起来, 气涌如山:“李定州死了,他安虞山身为安东都督,又做什么去了!” 一个李定州背叛他就算了, 难道连安虞山也要背叛他?这可是他年少时候留在身边,最是信任的两个长随! “安都督他——”信使呕出一口血来, “殉国了!!” 唐匡民脸色一变,铁青的脸瞬间苍白下来,尤如一块被人狠狠揉捏过的抹布,摇摇晃晃跌落金灿灿的龙椅中,眼神空落得可怕。 朝野上下也跟着空寂起来,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事实上,哪怕心里有了准备,张枢密使等人,也一时难以消化这样哽噎人的信报。 文德殿诸位,都成了一个个脑子嗡嗡响的木偶人,静止原地。 “陛下保重龙体!” 傅侍中忍不住开口道。 他一开口,殿中寂静便被打破,群臣纷纷跟着呼喊,唯恐落后一步。 “保重?”唐匡民回过神来,甩动着袖子,想要推倒点什么泄恨,却发现除了身旁殿头官和座下龙椅,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供他发泄。 龙袍在空中划过,发出“唰唰”的破空声。 沈昌还在大理寺狱挂着,朝堂中地位最高的三位便只剩下张枢密使、傅伯廉和另一位姓方的侍中。 方侍中其人,和张枢密使一样,秉持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日日低调处理政事,下值就往家里跑,可有任何宴会,场场不落,人情到位,但绝不和任何一人深交。 以至于在政事堂议事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属下遗忘。 此刻,他就站在傅伯廉身后,颇有些惴惴不安,唯恐待会儿拿主意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来。 唐匡民望了一眼右手边的武将,将眼神落到张枢密使身上,希冀对方能够打破凝结的现状,让群臣陆续发话。 张枢密使虽然手中握着京中六大厢军与各州府三十八路厢军的调兵权,可他是棵和善的墙头草,并不擅长军事调动。 要他调动军事,跟要一个杀猪刀汉子绣花没有任何区别。 蓦然收到天子眼神,他也只能壮着胆子出列,把锅甩到武将身上。 “臣以为,靺鞨此举挑战了我大乾的威严,事态紧急,需得马上派遣一位将军领兵,将靺鞨人赶回上北平原以外,退到关岭之后,冰原之中。”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漂亮。 不过—— “张公说得对。”唐匡民将更大的希望,压在他身上,“不知张公心里,可有人选?” “……” 他没有。 这问话就是在为难他一个门外汉。 张枢密使深谙为官之道,自然不会如实作答,只言:“训兵、用兵之道,自然是兵部李尚书更为擅长,不如让李尚书举荐一位将军如何?” 三省被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取代实际事务以后,几乎是个吉祥物挂在兵部的李尚书:“?” 什么叫祸从天降,这便是了。 李尚书脸色颓然下来,表情稳稳拿捏着激愤与无能为力的天人交战:“身为兵部尚书,臣自当义不容辞,可臣已垂垂老矣,弯弓之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临到阵前,恐怕反而令将士气焰消磨。” 他官帽之下的白发并不作伪,弯下的腰也佝偻着,不似年轻力壮时候。 唐匡民希望消散,一股气堵在胸腔中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他扫过朝野其他臣子,却只能见一颗颗顶着官帽的脑袋,并不能瞧见一个敢站出来发话的人。 兵部侍郎还是一位有气节的壮年汉子,受不住此等危急存亡之际,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应战,于是主动出列。 “臣请战。” 瘦田无人耕,耕起来又有人想要争。 忠武将军白锛也跳出来请愿:“臣亦请战。” 王侍郎全名王魁,也的确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将,日日还没鸡鸣就会起来打拳,武学巷就没人不知道。只要有闲工夫,他就会去军营晃荡一圈,恨不得带着兵绕山跑上几圈,每次冬猎都要策马狂奔好几圈,箭箭不落空。 可以说,冬狩里最出风头的人,除了云舒郡主以外便是他。 白锛品阶虽然和王侍郎一样,却并非爱武之人,更喜欢弄权。相比对方一心想要上战场,他的目的更多对准军功。 唐匡民对一样血脉的云舒郡主都有戒备心,何况是眼里恨不得扫平战事的武将。 是以。 有人可选时,他反而犹疑了。 朝野重新热闹起来,为派谁出战吵得不可开交,热热闹闹,宛若菜市场上挽起袖子抢菜的一群老丈老媪,口水横飞,少说也得存块帕子在身上洗洗脸。 谢景明始终不语,只在唐匡民犹豫询问之时,如实回道:“臣以为,王侍郎对营州之事了如指掌,又对军器监武器制式如数家珍,加之训练不辍,定能安抚将士与营州百姓,将靺鞨赶回粟末水对岸 。” 傅伯廉仔细斟酌过,给唐匡民的答案亦是如此。 王魁众望所归,脸上露出一线喜色,满心以为自己就要回归战场,再也不是当个挂名的兵部侍郎,偶尔被派遣去监制军器。 唐匡民看着底下一致推举王魁的群臣,眸色晦暗不明,无论看谁,都觉得对方像是想要趁机谋夺他江山的人。 “杀鸡焉用牛刀,不过区区靺鞨,还用不着王侍郎出马。” 最后,他挑选了一个老老实实不犯错,但是也不突出的武将——定远将军。 唐匡民觉得北狄的骨头已经被先帝打折了,根本就没有那个能耐,能够在夺下营州之后,还逼近京师。 长城有军兵固守,定远将军只要守住登州与津口,便能够保大乾安然无恙。至于营州在内的上北平原一带,待到靺鞨兵力疲惫,他们大乾便能召集各路厢军反扑,把对方赶回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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