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就是怕他们规劝,才只将张枢密使提溜过去,彰显他有向朝臣取意的行径。 “再者,宫中即将落钥,你要如何进得宫门?” 硬闯? 那和逼宫谋反有什么区别。 除去能让靺鞨高兴他们大乾有内乱相助之外,别无用处。 青年犹如冷玉相撞的镇定嗓音,让云舒脑子清醒之余,目色更寒。 她站定原地思索一阵,下定决心般,盯着摇曳烛火,一字一句言道: “滇军转道,守楚州要地。” 若是天子当真如此不成气候,这江山,换一个唐家人来掌控,也未尝不可。 她与阿娘,皆不惧诸子儒生口诛笔伐。
第87章 声声慢 三人在谢宅, 详聊到亥时。 沈妄川才刚下值,捶着快要断掉的腰,翻墙进来。 他枢密院吏房书令史的职位, 并没有随着身份的变化失去, 反倒令同僚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同情。 自接到出兵的指令后,他就忙得没完没了, 连跑来翻墙商议大事, 都是削减了睡觉的时间换来。 匆匆忙忙交代下自己所知,便又急急离开归去。 洛怀珠看不过眼, 和谢景明一左一右给他塞了两个热炊饼, 让他带走填肚子。 “还是你们最心疼我。”沈妄川把炊饼往嘴里一塞,随着秋风飘走。 这等关头下, 他们四人谁也难抽出什么空隙来,再次聚在一起,就连吃饭都得握着文书, 听着属下来报各路情况。 更不用提朝野重臣。 一连几日,除去傅伯廉带着十来位直臣,日日站在垂拱殿外欲要面见圣上, 求圣上收回成意,重做安排,谁也没有动。 大臣们行走间都是低着头, 匆匆越过狭长的长庆门甬道, 也越过那一袭袭挺立门外的紫衣红袍绿服。 谢景明依然端着那副风雨难侵的冷硬面孔,似乎先前与傅伯廉携手查沈昌一事,只不过错觉一般, 次次经过都如同没见着对方一样。 “不亏是谢侍郎,风雨不动安如山, 真是一派大家风范。” 此类阴阳怪气的冷言冷语,青年也当作没有听到一般,每日照旧汇报手中诸事,对于定远将军即将出征的事情,一概不问、不理、不听。 王侍郎筹措辎重时,内心已麻木,虽有愤恨,又不知愤恨向谁。 他见青年如秋风,匆匆刮过政事堂,终是忍不住,一路追到宫门,溢出一丝冷笑:“谢侍郎,如今点兵辎重为最,你身为中书门下侍郎,即便不亲身忙活,也总要投身于此。” 政事堂并不大,对方近两日净是忙着翻查北地与靺鞨交易诸事,甚至一路查到户部上,让本来就忙得挠头皮的户部雪上加霜的事情,可引起不少闲言。 他一个兵部的人,都听了不少户部尚书的抱怨。 谢景明脚步刚踏出宣德门,紫袍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西天残霞殷红,霞光掩盖远处微山,秋意肃杀,吹皱护城河河面,荡起一波波涟漪。 杨柳旁的各色花卉拼死怒放,似要赶在秋尽之前,再肆意狂欢一把,只不过娇媚之中透着一股疲倦,似要凋落。 青年回首,猩红落照满身,看向站在暗影中的王侍郎。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朝着对方行了个揖礼,便继续抬步往外走去,接过护城河外静候的长文手中缰绳。 西风将他影子拉长,消失在视野之中。 王侍郎握着拳头,静立宫门内,心中百感交杂。 是夜。 谢景明将厚厚一叠书信写好,揣进怀里,带着长文长武两人前往公主府。 京师近日戒严,内城的门关得更早,铺兵巡查也更紧,他自公主府密道出得福田院,再向陈州门内大街转去,回到挂上“耕读传家”的老宅。 谢家低调,隐没在外城小巷中,不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对方和公主府扯得上关系。 他着长文长武守在院子两侧,利落翻过院墙,落在院中。 “谁!” 院中护卫紧张,长刀出鞘,对准他的方向。 “是我。”谢景明走到光下,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三郎君可回到?” 回廊处的细竹帘子底下,出现一只麦色的大手,将细竹帘子撩起来,探出半张黑黝黝的脸庞,冲他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景明想阿兄了?” 此人不是谢家三郎谢行远,又是谁人? 谢家三郎君是个不着家的远行旅人,他名虽为迩,乃近之意,人却是和他的字更相近一些,平生最爱大江南北、西陲漠北,大乾与近邻诸国,就没有他不踏足的地方,十年归家一趟,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掐指一数,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为着林家变动,谢行远将谢景明打晕绑起来一事。 谢景明墨蓝衣摆一掀,越过护卫,阔步朝他走去:“三兄,你可曾到过营州?” “不巧,刚从靺鞨军中逃回来。”他伸手将自家小弟肩膀揽住,使劲儿拍了拍,“想学靺鞨话吗?阿兄教你。” 短短两句话,可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谢景明眉头一跳,端详他:“你什么时候混进了靺鞨军中?” 幸好,瞧着不像受伤的模样,就是黑了些。 “我也不想。”谢行远叹了一口气,揽着人往后院走去,“还不是靺鞨粟末部将我抓去了,说我是大乾奸细,非要将我处死。亏得你阿兄英俊潇洒,得渠帅之女青睐,逃过一命。” “你娶亲了?” “哪能,我就说我配不上,要先挣来军功,便被丢军里去了。” 认真算一算,军中干巴巴的日子,他竟也足足混了三百七十六日。 真是可怕极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在粟末部所见诸事,听着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逮着什么事情说什么,可稍了解谢三郎的人就可以发现,他所讲,都是有关粟末与大乾贸易诸事,以及军中具体情况。 口中所述,皆为青年所需要了解之事。 一路听到入后院,谢景明已经把粟末部军中诸事,盘得差不多了。 双脚踏进谢家熟悉的院子,看着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的布局,他的脚步忽停下,有些沉重起来。 秋意寒,院中他与阿玉栽种的紫竹与桃花,凋落一地萧萧黄叶。 檐下挂着的两只六角木灯笼,裹着的柿色灯罩,褪色得厉害,已成薄柿,浅浅淡淡近白。上面写着的诗句,画着的梅兰竹菊图,也都是他们两个的笔墨,被风吹得淡薄。 “谁在说话呀?” 听得声响的福伯,扶着门轴,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看院中回廊处的两条人影。 老人家的影子被烛火摇动,在墙上左右摇摆。 “是我!”谢行远勾着谢景明的肩膀,往屋里走去,“福伯,我和景明回来了,有没有准备好我们四郎爱吃的杏酥糖。” 是三郎和四郎。 福伯身形也跟着影子颤动起来,朝着屋子里喊道:“三郎和四郎回来了。” 哒哒—— 福伯声音落下的瞬间,四道影子从屋子里冒出来。 为首的,便是头发花白的一对夫妻,谢父与谢母二人,紧随其后的便是谢致礼与妻子单娟。 六年光阴,在老夫妻二人眼前一闪而过。 似乎还是昨日。 幺子跪在他们跟前,请求爷娘与他决裂,不再认他这个孩子。 前路艰险,他需要至亲置身事外。 “为何?” “阿耶,我喜欢素玉,”谢景明头一回坦诚自己的心意,那人却不在眼前,他咽喉艰难晦涩,“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仅是为素玉那孩子一家翻案么?” 谢老猜到了缘由,双眼紧紧盯着他,希望他亲口说一说,不要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灯火在冷月夜风中摇晃,将窗棂斑驳暗影投在两人间。 少年启唇半晌,才轻声说话。 “我入朝廷,不仅仅为了给阿玉一家翻案。阿耶你看,这世道黑暗,人人向往光明,可总得有人折身黑暗,找到打火石,才能破开一丝光。”幺子当时脸色苍白,眼中挂泪,面容脆弱如透白琉璃,双眼却不躲不闪,直直看着他,“阿耶,我想找到那颗燧石。” 如此,才能为阿玉申冤,为他连日奔走大理寺,所看见的无处伸冤的万民,开一处可鸣鼓申冤之地。 也为—— 他们年少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许下来的愿想,拼一把。 “你可知,世事本就不公。哪怕你有麒麟文曲之才,能过科举这一关,却不一定能得重用。” 谢老不入官场,并不代表他不了解官场。 新皇上位变革之初,刀向谁人,便能看出其志在何方。 先帝想要斩断剔除之弊端,对方或许未曾想过。 “我知道世事不公,我也知道朝政不明,可要完成我心中之事,湛,虽九死而无悔。”他脊背挺直,不曾摇动。 谢老公心欣慰,私心却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听自己的话。 纵然如此,他还是选择为孩子明心。 他轻声问:“一人微茫之力,有用吗?” “有用。若是无用,阿耶和大兄,何必奔走乡野无偿讲学,教人识字明理。”谢景明苦笑一声,“左仆射青年时,也亲自下田,一寸寸丈量土地。是你们教我,知不如行。不是么?” 他眼中泪光,倒映着烛火的弱光:“倘若这世上全然黑暗,再无半点光明,想要破开固然不容易。可一旦有一丝光,就总有人愿意前赴后继,不计代价,将黑暗撕开。每个站在前路上,于茫茫暗色之中呼喊的人,都是有用的人。” 少年人连日奔劳,身体虚弱不堪,语气也羸弱,却有泰山不移之坚定。 谢母心疼地将幺子抱入怀中。 “为官难清,清者无法真正做事,欲要成事者反倒要遭受世人毁谤,你可想清楚了?” 她的幺子,自小立志便是为朗月君子,一旦入朝堂,便要注定为不可为而为之。 “世人毁我誉我,于我何如?”谢景明看着双亲,神色不变,“儿此一生,只恐要辜负爷娘养育之恩,心中愧疚。” 谢母伸手,在他头顶上拍了拍:“前路难行,爷娘此后都无法再庇佑你,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忘了武夫子的教导,日日耍耍拳。冷了要添衣,日光甚好时,要将被褥晒一晒,这样睡得舒服一些。” “你母亲说得对。”谢老闭上眼睛,朝他挥了挥手,“你自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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