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怕那老太太真的撑不过夏天,害嫣儿背上克夫家的罪名,她和老爷才不会松口。 傅家的聘礼也寒酸,好在她给女儿攒了不少嫁妆,女儿不必靠傅家过活,反而硬气。 闻言,林嫣含笑将侧脸靠在谢氏肩头,亲昵地挽着她手臂:“还是阿娘好!阿娘事事为嫣儿考虑周全,难怪灏哥哥常说嫣儿长不大,不过,我乐意。” 尽快成亲,正中下怀,她正好去傅家盯着傅锦朝。 万一他有什么阴谋,她一定第一时间告诉爹爹和哥哥们。 倒是阿娘说她与傅锦朝八字相合,林嫣听着只觉好笑,万象寺的僧人们难道是喜欢说反话?他们能不相克就不错了。 量屋这日,林府的管家亲自跟专业的师傅去的。 在傅家小小的宅院里走一圈,别说林管家,连量尺寸的师傅都觉屋子太小,恐怕会委屈小姐。 这些事,林嫣倒没在意。 她立在翰林院外的柳树下,等傅锦朝下值。 日头有些烈,她头戴轻纱幂篱,薄而透的雪纱轻盈柔软,将她窈窕身形拢在其间,仿若轻云遮月。 “林小姐找我有事?”傅锦朝隔着幂篱望她,有种雾里赏花的错觉。 不得不说,美好的人和事,真的能不知不觉蛊惑人心,即便她是仇人之女。 “没事便不能找你么?”他越是温润沉稳,林嫣便越是想逗他,“记得你说过,对我一见倾心,你应当很喜欢我这张脸吧?” 那句唬人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还真是好骗。 上回在明月桥上,见识过她的勇气,没想到她今日还能说出这般直白的话。 傅锦朝负于身后的手,指骨微微收紧,他面色如常,颔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显然是承认林嫣说的话。 他以为,接下来,林嫣该说正事了。 岂料,林嫣忽而抬手撩开拢身遮阳的幂篱,露出一张养得越发娇嫩明艳的小脸,双瞳剪水,嫣然含笑,大大方方道:“所以我今日特意过来,让你看看我。” 她说得那样理直气壮,合情合理。 傅锦朝几乎是用上全部克制,才没有别开脸。 甚至,他神情只是微微僵滞,很快便恢复素日里温润暄和模样。 没看到他被吓着的样子,林嫣觉得无趣,像是簪花给木头看。 “不逗你了。”她兴致缺缺放下幂篱,目光朝傅锦朝左肩处落落,语气颇为关切问,“你傅公子肩上的伤可好些了?我府中有上好的伤药,要不要拿给你?” “伤已好全,不必麻烦,多谢林小姐关心。”傅锦朝倾身致谢。 只他心里看懂一点,林嫣说喜欢他,是假的,嘴里的关心,也是假的。 若她当真关心,在受伤的第二次便会送来伤药,而不是等到现在。 更何况,他伤的是右肩,不是左肩。 想到什么,傅锦朝眸光微闪。 悄悄将笑意深藏,他忽而上前一步,展臂将林嫣扣入怀中。 下颌轻抵她发顶,温声道:“嫣儿,谢谢你未曾看轻我,他日我定为你挣个诰命。” 他嗓音低低,只她一人可闻。 林嫣怔住。 他轻唤的这一声,叫人耳尖发麻。 而且,他对她发这样的宏愿,是认真将她放进他余生里的?她是他努力上进的原因之一?林嫣觉得难以置信,又有一丝震撼。 隔着衣料,感受到他的心跳,林嫣忍不住暗暗问自己,她是不是太凉薄了些?
第22章 指痕 二十余天,林家流水般地砸银子赶工,忙忙碌碌准备。 转眼到了六月十八这日,林家竟凑出足足八十八抬嫁妆,规格仅次于皇室宗亲。 林嫣被芳茜从衾被里扯出来,打着哈欠朝轩窗外望望,天还未见放亮。 全福人说着吉祥话,阿娘脸上也是喜气洋洋,豆豆得了一包金锞子,欢欢喜喜趴在便榻上数着玩儿。 细细化好妆容,三千青丝绾成繁复的发髻,林嫣发觉豆豆没了动静,侧眸望去,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伏在表嫂苏氏怀中睡熟了。 窗外天光不知何时亮起,日光照进来,炽盛的金芒洒在她宝石头冠和织金嫁衣,周遭一切喜色皆为陪衬。 盖上大红鸾鸟喜帕,林嫣的视线被遮挡,才听到阿娘嗓音哽咽道:“嫁入傅家后,别学那起子贤惠柔顺的做派,我的女儿不必委曲求全,该立威便立威。若不想过下去,随时丢给他们一纸和离书,就算你爹不做这个官,娘也养得起你。” “阿娘。”林嫣原本没什么感觉,听到她异样的嗓音,也跟着有些难受。 谢氏嘴唇颤动,竭力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女儿大喜的日子,她怕掉眼泪不吉利。 终于平复心绪,准备再交待两句,外头喧闹起来。 屋子里的女眷们齐齐朝外望去,只见傅锦朝一身大红吉服走进院中,步履如风,面如冠玉。 在一众男宾中,独他最耀眼。 林嫣视线被喜帕挡住,看不见,可听到声音,也能猜着是傅锦朝来接她了。 内心里,她还是感受不到嫁人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不过是换到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地方吃住,离家也不算远。虽在明月桥另一侧,总还在京城,她随时能回来。 “新郎官真是一表人才,论容貌,还真配得上令千金。”身侧有妇人与阿娘说着讨喜的话。 林嫣听在耳中,脑中浮现出傅锦朝素日模样。 不过,他平日多穿深青、石青等深色,显得沉稳持重。没见过他着红色,不知是何模样,林嫣心生好奇。 傅锦朝刚走到廊庑下,便被谢良俊等人拦住。 在京外做按察使的谢良睿也赶回了京城,谢氏三兄弟和林灏将门扇挡得严严实实。 “想娶走小妹,哪有这么容易?”谢良俊扬扬手,气势十足道,“先来两首催妆诗。” 这倒不算刁难,傅锦朝当场做了两首,还亲笔题字。 他这个人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字迹却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除了他,同来的范彦修、傅锦熹等人也各做了两首,谢良俊仍不肯罢休,还是林灏怕误了吉时,才放傅锦朝入内。 屋内的人,则先退出去,只余傅锦朝和林嫣二人。 待傅锦朝亲手替林嫣穿上丝履,便可牵着林嫣的手出去。 丝履放在脚踏边的绸布上,以缂丝作面,还钉了一圈红豆大的南珠为饰。 “嫣儿。”傅锦朝轻唤,语气里似有克制的动容。 明明不是很深情的语气,却莫名能拨人心弦,扰得她心口一颤。 他身量高,在她面前躬身半蹲,林嫣透过喜帕摇漾的流苏下缘望去,目光正巧落在他交叠的衣领。 红艳似火的外衣领处,露出一抹雪色中衣,视野里的一小片肤色与中衣相近,颈间喉骨分明。 她望着他时,他似乎也打量了她一眼。 只一瞬,他低下头去,玉雕一般的手拿起一尘不染的丝履,另一只手朝她绣纹繁复华美的裙摆下伸去。 他也习武,肤色却比哥哥们都白。 林嫣的目光随他的动作,不自觉地落在他手上。他手背上浅青的经络微微凸起,指骨修长匀称,在大红广袖的映衬下,有种干净蕴藏力量的美感。 这样一只手,朝她小腿伸过来,林嫣眼皮蓦地一跳。 傅锦朝指尖刚刚触上她裙摆下的衬裤,未及握到脚踝,便被她往后躲了躲,避开。 “我自己来。”林嫣说着,便欠身去拿他手中丝履。 纤手刚触到丝履,傅锦朝却忽而将手往后一挪,叫她扑了个空。 更糟糕的是,林嫣以小腿后缩的姿势坐在锦凳上,坐姿本就不稳,又下意识向前倾身取物,丝履没拿着,她整个人却扑向傅锦朝。 幸而她情急之下将手撑在他肩头,才避免了投怀送抱。 “傅锦朝,你敢说不是故意的?”林嫣气息不稳,抬眸瞪他,却发现隔着喜帕看不到他神情。 羞恼之下,她也顾不上规矩,当即腾出一只手,撩起喜帕,黛眉横愠睇他。 光线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喜帕边缘夹杂金线的流苏光彩流转,流苏下如雪的眉间烙着一朵胭脂红色小小花钿。 佳人眉钿吐蕊,杏眼含嗔,美得惊魂摄魄,似连绵阴雨后照亮眼帘的第一束晴阳。 傅锦朝仍是温润暄和模样,只是眼中温度多了一分真实。 “娘子若再不穿上丝履,恐怕会误了吉时。”傅锦朝温声提醒。 继而,不等林嫣反应,他一手握住她腰侧,将她身形扶稳,一手则将丝履往她脚上套。 不知是不是林嫣的错觉,他那声提醒,语气里似有隐忍的笑意。 可她没心思细想,脚踏丝履,侧身从妆奁最下边的屉子里取出一张不大的纸笺,递给傅锦朝:“你先签字画押。” 听到她先签字再出嫁的要求,傅锦朝面上并无惊诧。 他接过纸笺,看到上面简洁的两行字迹,倒是有些意外:“娘子对我的要求,只是这样简单?” 简单吗?他是不是没看懂其中深意?只要他承诺,便意味着,等她嫁过去,可以随意去他书房,而她想如何待他,全凭心情。 当然,他一时没看懂最好。 “你到底签不签?”林嫣语气不耐。 “自然要听娘子的。”傅锦朝唇角微扬,立在她妆台侧,飞文染翰写下“傅锦朝”三个字。 待他驻笔,林嫣也不耽搁,主动打开珐琅胭脂盒,等他按上指印。 胭脂盒搁在他手边,傅锦朝却未动。 目光上移,落在她妆容娇艳的芙蓉面,果如所料对上她满含期待与自得的眼。 她的要求确实简单,简单到将她对他的提防尽数暴露在他眼前。 可她是不是忘了,傅家是他的地界,且人心易变? “为何这般看着我?”林嫣疑惑,下意识侧首望向妆台上的菱花镜,想看看她是不是哪出妆容被喜帕蹭花了。 未及看清镜中容颜,她下颌忽而被一只大手控住。 傅锦朝不轻不重掌控着她纤巧滑腻的下颌,将她玉颜掰正,迎上她愕然的眼神,莞尔低语:“还是娘子的唇脂更好看。” 什么意思?林嫣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搅得一头雾水。 没等她开口问,便从他放肆的动作中得到答案。 近在咫尺的男子,长指轻抬,指腹压在她丰艳柔软的唇,她唇肉凹下一瞬便被他放开,只唇瓣被他指腹捻夺去三分艳色。 眼见着他将染上她唇色的指腹,按压在纸笺上,烙下纹路清晰的指痕,林嫣唇瓣莫名开始发烫。 不是很浓烈的热度,却不受控地往她面颊、耳尖蔓延。 究竟是她唇脂颜色比胭脂好看,还是他故意捉弄? 林嫣第一反应是后者,可看到他身姿端直、气度清正按指印的动作,又觉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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