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没落,和声望地位高重的宋府处于两个极端,两家几乎没什么往来, 后来她被封了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也没什么交际。 若非宋砚清需要她冲喜, 她这辈子估计跟宋府永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寒暄过后, 宋培印道:“方才匆忙唤走砚清,还要在此向女郎赔个不是。” “阁老言重。”瞧出宋培印似乎有别的话对她说,辛如练便引着人进屋落座。 宋培印没有自居上座,而是择了旁边的位置, 和辛如练平起平坐。 “这几日是大福寺方丈苦行修度的时间, 砚清此番受了方丈恩惠,我便让他一同前去。” 丫鬟端了新沏的茶水进来, 辛如练顾自斟了一杯给宋培印:“应该的。” 每逢金秋时令, 大福寺的方丈便会带着庙里的一众弟子亲赴各地,为苍生诵经请福, 度化苦难。 其中不乏有自发随行的民众,因其在大福寺受过佛祖恩泽, 得到方丈指点,便自请跟随,为民积福。 久而久之,这也便成了大齐一项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大福寺得愿的人家,事后当愿者都要随同方丈苦行修度一月。 “砚清走得急,这是他让我转交的。”宋培印接过茶水,把纸条递给辛如练:“好孩子,让你嫁入府上,实属委屈你了,往后你不必拘礼,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辛如练拿着纸条并未展开,想起醒来时宋砚清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便问:“我能醒来,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那毒药异常厉害,昔日攻打大周时便见识过,几乎是见血封喉。 再加上醒来后宋砚清那番话,她很难想不到这事跟宋砚清有关。 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让必死的她还能重新活过来。 宋培印一顿。 这两个人,一个用情至此,敏锐如斯。 江书改提出那个方法时,他并没有阻拦。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会这样做。 外人只知他官拜阁老,满门风光,却不晓他这一生困于情爱,甘之若饴。 他其实更希望宋砚清是江书改那样的人,于情爱上拎得清看得明。 为帝者,最忌多情。 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用情。 但若非如此专情,他或许也不会这般待他。 宋培印抬眼看向虚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微微湿润。 “砚清很快回来,到时候他自会与你说明白。” 说罢,挥挥手起身离去。 辛如练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落寞孤寂。 桌上的茶水尚有热气,满室寂静,辛如练一时无话,良久方打开手里那张字条。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笔墨横姿,意蕴高致,一笔一划如行云流水。 最后一个字的末端晕染了一点墨渍,提笔的人似乎还想再写些什么,犹豫间导致了斩卷。 辛如练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带着字条出了宋府。 已近午时,秋高气爽,街上很是热闹。 辛如练听着货郎的叫卖,看着孩童的玩闹,这才真真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人间烟火气,她已经许久未感受过。 一路向着东郊而去,辛如练很快抵达自己先前置办来和文丛润成亲的小院。 二进的院落,小院里花木扶疏,虽是秋季也不显萧索,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辛如练从中穿行而过,想象着文丛润撸起袖子,洒水裁叶的模样。 说来奇怪,她未见过,但脑子里会莫名出现这样的景象。 辛如练想,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再往前走便是正院,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梅树,辛如练驻足观看许久。 成婚前夕,白衣书生折来一枝春色,赠她满月星辉。 辛如练忽然可悲地发现,文丛润留给她的记忆并不多,如今仔细回想,也就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除了妻子丈夫这个名分,她似乎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辛如练沉默着,向着书房而去。 当初她特意挑了一个专门辟了间书房的院子,大雨天不顾自己淋湿也把书本保护得极好,这样的人,该是喜欢读书的。 那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以后文丛润屋内念书,她院中舞剑的情形,就这么相敬如宾,搭伙过日子也不错。 书房内收拾得很整齐,笔墨生香,即使这段时间无人踏足打理,也未落灰。 辛如练一进来便看见当中的桌案,笔墨纸砚俱全,有书写过的痕迹。 彼时西风穿堂而过,书页哗啦啦翻动,辛如练似乎看见文丛润坐于其间,夜里添灯,研墨提笔。 走得近了,便见到案几上还摆了一只青釉长颈花瓶,瓶子里插了一枝早已枯死的花枝,瓣叶寥落。 尽管花枝干黄枯败,辛如练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这是文丛润送给她的那株红梅。 她当时见自己屋内正好有个应景的青釉花瓶,便将那束梅花插了进去 红梅青瓶,相得益彰。 如今出现在书房,想必这瓶梅花是她上战场之后被文丛润挪过来的。 辛如练几乎能想到,他在梅花一天天枯萎的日子里,细数她回来时间。 旁边的书架上搁放了许多书册,林林总总均有翻看痕迹。 辛如练找了和文丛润第一次相见时,他怀里带着的书本。 她把文丛润从歹徒手里救下来后,顺带把书本也给捡了回来。 当时雨大,被歹徒打落在地上后又沾染了泥水,晾干后便一直搁置在书架上。 本想着日后有机会找人好生修补一番,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被调去了前线。 辛如练一面翻开书,一面拿起字条对比。 雨水泥渍的痕迹尚在,但不妨碍还能看见上面勾画的笔墨。 很快,辛如练发现,两者的字迹不一样。 书本上的字温雅墩和,纸条上的字大气磅礴,笔画横折,落笔轻重都不一样,很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写。 辛如练犹不死心,又翻看了书册上的其他笔迹,细细对比。 任其翻遍了书房内所有附着文丛润留有笔迹的书页卷册,都没能找出字迹相同的证据。 白纸黑字,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两个人的笔墨。 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辛如练看着两种不同的字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求证,一次又一次地被事实狠狠摔下悬崖绝壁,落得个粉身碎骨。 是她魔怔了。 亲手将人送进地狱,现在又妄想人回来。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辛如练阖眸长叹,忽察觉门口有动静,顿时眸射冷光,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 丫鬟刚进门,乍然见到她眼中寒光,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几分:“大……小姐?” 辛如练认出来人是父亲身边的大丫鬟,神色稍微缓和:“什么事?” 面对神情淡漠的辛如练,大丫鬟强迫自己镇定。 过去辛如练名义上虽是辛家大小姐,但不受老爷夫人待见,她们这些下人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现在今非昔比,即使大小姐仍然不被老爷夫人所喜,说到底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 这位大小姐就连自己夫婿都敢杀,杀一个曾经欺负过她的奴婢又有什么。 大丫鬟心底发怵,硬着头皮道:“老爷和夫人请大小姐回门一趟。” 辛如练蹙了蹙眉。 她刚出宋府,父亲便差人来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按照大齐的规矩,新人夫妻成亲第三日,新嫁娘该带着丈夫一同回娘家。 上回她瞒着所有人和文丛润私自成亲,无媒无聘,加之礼未成便去了战场,更别说什么回门。 这次给宋砚清冲喜,先是刺客,又是进宫,一连耽搁十数日,回门之事一拖再拖。 辛如练很不喜欢这种条条框框的规矩,但想到自己先是被革职对辛家来说影响颇大,自己也该回去看看,好让辛家上下吃颗定心丸。 “知道了,走吧。” 辛如练将纸条往书本里一夹,带着书册跟着大丫鬟回了辛家。 大丫鬟在前面走得极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在追。 辛如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也没多说,顾自在后面缓步而行。 倒不是她故意摆谱端架子,实在是没了武功后,她感觉身体大不如前。 伤口痛到麻木,四肢无力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就连警惕性都大打折扣,像刚才大丫鬟走到书房门口她才发现,若是以前,人只要靠近小院她便能轻易察觉。 一路上,街上的人看着她相互交换眼神,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辛如练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她杀夫再嫁之事,没什么新鲜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敢做,自然不怕让人说。 在他们看来,她这种人估计就是个另类。 好好的闺阁小姐不当,偏偏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到头来染了满身杀戮,就连自己夫婿都不肯放过,这样的人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辛如练默默听着,一笑而过。 不多时到了辛家,寻常看门的小厮不在门外候着,雕漆大门紧闭,之前来请她的大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辛如练正感到奇怪,刚要上台阶去敲门,门先一步打开。 不待辛如练反应,直接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第26章 把我娘的牌位扶起来 辛如练下意识护着怀里的书册急忙躲开。 无奈大病初愈, 四肢酸软,饶是她躲得再快,水也浇了半边身子。 一瞬间, 从脖颈到脚尖,凉意袭席卷全身。 那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取来的, 带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 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冰碴子, 泼在身上如被针扎一般。 身上湿漉漉地不住滴水,寒意刺骨,臭味扑鼻, 辛如练顾不得自己,急忙查看怀里的书册。 那书本之前就被雨水淋湿过,若是再被淹上一次,只怕得彻底毁了。 还好, 她刚才护得及时, 没有让书册沾染上半分水汽。 辛如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出动静不小,周围本就有不少人盯着辛如练瞧,乍然发生这种事,皆好奇地围了过来。 门前, 辛护一桶水泼完, 猛地将手里的木桶扔下,指着辛如练道:“昔日你私自盗取兵符, 视为不忠;欺瞒父母擅主婚事, 视为不孝;亲手杀夫冷血至此,视为不仁;置辛家满门于水火, 视为不义,如今既已入了宋府,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你和辛家再无干系。” 说完,辛护示意围观的人:“今日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辛家已将辛如练从族谱上除名,从此荣辱,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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