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工头笑笑:“一趟八坛子是二十文,若是挑两坛呢,人都来了,想着不空手嘛。” 工头见她方才稳妥,肯用人。 天冷,卖苦力也不好寻人,这一批货急着进县里,有一个算一个吧,于是摆摆手:“两坛子太轻,最低四坛子。四坛子走一趟给十文。” 阮氏再没犹豫,点头应下。 于是山路一程,两人一前一后出发了。 出发时候,轮日刚绽天际。 事情做完,已然是半昏半沉的黄昏。 阮氏觉得自己像条河床上半死的鱼,抽搐着,恨不能一场甘霖落在身上救救命。 再一回头,见二娘也是一般,浑身像是水洗一般,身上的深色粗衣沾满了污泥,鬓发散乱如疯彩鸡,面唇白得似死人。 “这活儿做不成!要命了!哎...二娘,咱们到底不是男子...气力...气力..” 算了不说了,二娘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 秦巧解开囊袋,仰头一倒,真真是一滴也没了。 她跟个龟一样,耷塌着肩膀,是久扛重压成的痕迹,“歇歇,再赶路回家吧。我饿了。” 山路漫漫,中途歇过吃了一张米饼。 眼下又饿得不行了。 好容易拖着酸麻到没有知觉的腿爬回家,连跟胡老招呼的气力都没有,门一开,不管不顾先往里摔了再说。 崔三手脚慌乱地将她抱进怀里,摸了满手的黏湿,再看她脸色之差,吓得失神,哪还顾得上男女之防,直接伸手一个横抱,送人进屋子。 仰躺在门槛上的阮氏:“......这儿还有一个呢.....”
第33章 昏昏着,听见有人声语语,像是阮氏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秦巧想睁开眼看看,奈何这一趟山路进出,榨得身上一丝力气都没,神思挣扎许多,没经受住,一个松劲儿,沉入昏暗之中。 床前的崔三为难片刻,一咬牙,伸手轻轻地脱下昏着人的上衫。 他寸着力气,脱了小角,床上的人闷哼,吓得他忙顿住。 风雪卷积清寒,有淡淡的血味传来。 崔三忙端着灯烛靠近,一看,人一哆嗦,怎么伤得这么重呀? 怪不得她哼哼呢,肩上的衣衫和血肉都干黏在一块了。 于是赶忙出去,再进来端着一盆温水。 先用帕子细细淋润衣衫,削尖的竹条一点点抻着皮肉往开捋。 一侧肩膀清理过,崔三不敢歇着,伸直腰探着去右肩膀。 很快,他就出了一身虚汗。 万幸,没惊动她,肩头的衣衫也褪下去了。 针头烫过,磨蹭出的一个个鼓包水泡迅速瘪平。 再用干净帕子润上烈酒,必然会痛,但长痛不如短痛,崔三狠心攥紧帕子,沿着血痕脓包的地方快而准地擦拭过去。 昏睡中的人因痛整个从床上抽搐起来,崔三忙按住不叫她乱动。 再平息下来,看她侧颜忍痛生汗,心下比自己伤了还折磨。 刚撒弄药粉,门上叩叩一响。 阮氏进门瞧瞧,满意地点头:“你是她的夫郎,上药有什么好避开的。” 先前还死活不愿意,这不照看挺好嘛。 她示意将人扶起,“就靠在你怀里吧,我硬着气力喂她些米汤水。” 米汤水是热水熬煮米粉面制成的。 寻常稀糊糊的样子,今儿这碗略粘稠些,好顶饿。 可惜阮氏也是强撑,喂了三四口,臂膀又哆嗦起来。 “我是不行了,快快,还是你喂吧!” 崔三忙将人护在怀里,伸手接过摇晃的碗勺。 灯下看这二人,一个柔中有刚,另一个可靠细致。倒也般配。 阮氏呜呼叹一声:“这活计,我和二娘是再做不得了。为三十个铜板,险些葬送了两条小命呐。” 比起来,她还算轻省。 二娘肩上扛着自己翻倍的分量,后半截子山路自己走不动,还是二娘返了一程,替她挑到山下的。 崔三吹吹热气,听阮氏嘀咕今日的活计,心下一片涩然。 这种重活,本轮不到她们两个女人身上,若是他不来.... 可他已经是秦家的一份子了,再往后定要挑起重担! 下定决心,喂汤水的动作越发温柔起来。 二娘她虽然昏着,吞咽的本能还在,料是梦里也很饿,一碗汤水喂起来很快。 阮氏:“她出了一身的汗,我是没劲儿帮着擦洗。你要是愿意,替她换身轻嗖的,也好睡个踏实觉。” 说罢,也不管崔三是什么反应,打着呵欠起身,没一会儿听见她喊着秦丰收快快睡觉。 擦洗...换衣... 怎么如此艰难? 崔三又陷入起初的挣扎,他跟驴打磨似的,原地打转,几圈圈下来,再看睡着的人蹙紧眉头,不时挪动下身子,一看就是睡不踏实。 床尾是阮氏先前翻出来的衣衫。 他红着脸伸手展开,估摸怎么穿,又将人扶起来。 噗地一声吹气,屋中仅剩墙角地坑中卧柴的晃荡灯光。 不甚严实的门缝传来呜呜的风声,屋内不闻人语,只有衣料摩挲...还有一层重于一层的粗重呼吸声... ** 夜半的时候,秦巧醒过一次。 迷迷糊糊的,嘴里有股熟悉的米香味,偏头看一眼,地坑里还有光亮,被窝里也是暖融融。 于是再次沉眠。 这一睡,到天光大亮,才终于歇过劲儿。 刺眼的光芒透过门缝错落在床上,她眯着眼闪躲,一撑手,要起身,下一瞬咚地摔回床上,本就不平稳的竹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 咯吱一声,她抬手挡在眼前,看人影高低,认出进来的是崔三。 “我...嗯哼...几时了?” 崔三忙掩上门,蹲在她床前,比出一个巴掌,顺势伸手扶在她背后,半抱着将人托靠在墙上。 昨日就是这般做的,他正去寻枕头要往她腰窝处填塞,一偏头,对上秦巧迷茫的眼神。 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动,最终秦巧视线下移,落在自己腰上...的他的手臂! “你...” “二娘,是不是醒了?” 自外传来阮氏一声喊。 “应是醒了。那小子闷不吭声地原地蹦跶起来,奔屋里去呢。吓我老头子一大跳!” 这是胡老的声音。 崔三臊红着脸唰地直起身子。 他想解释,却不知怎么比划,原地左右彳亍,听着阮氏说话声越来越近,一着急,转身冲着角落的地坑...蹲好了! 秦巧:...... 吓一跳!还当是他羞愤,要一头撞墙呢。 为这荒唐念头,她笑出声,见崔三回头疑惑看,连忙端正神情,看向门边。 阮氏:“呦,还真是睡醒了。” 她端着一碗水,送到秦巧嘴边,不肯秦巧自己接,硬气地非要喂:“你这肩上磨得起了血泡,小白昨夜挑干净上过药了,好上一日再活泛吧。” 秦巧顺着喝了几口润润嗓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劳嫂子照看了。” “一家人说不着两家话。” 阮氏搁好水碗,看她要下地,并未拦着:“这三十个铜板是挣痛快喽!瞧把咱两累得。我昨夜一躺下就半死人样了,今晨要不是丰收喊着如厕,只怕我还睡着呢。” 秦巧讪讪,的确是她想得不周到了。 一起出到院子里,就见胡老在东屋的石头阶上蹲着,一旁秦丰收老老实实,手里攥着根细竹条绕着只有小腿高的箩筐舞弄着。 胡老瞧这两个‘患难’,没好气地哼道:“放着好生生的活计不做,非要去揽活要命的。舍近求远,愚蠢!” 阮氏便解释起来:“咱们满井村往后的野竹子没主,寻常都是村里人自己砍了用,倒是没想着能换钱。” 说着她点点秦丰收正忙活的箩筐:“诺,那可是小白的手艺呢。我看过了,编法比咱们村里的老篾匠还要精巧嘞!” 秦巧听见这般,回头看眼跟着出来的崔三,见他认真地点点头,虽有些腼腆,眼睛里却流露出愉悦。 胡老本是担心秦巧昨日进门的一脸病态,今一踏进门,从阮氏嘴中听的前因后果,为这女娃很是赞赏。 莫说是女儿家,就是满井村阖村,能有几个后生去做挑夫的? 成千上万个台阶,空手走都能耗损半条小命,更何况还要挑起上百斤的货物! 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该再借些铜钱给秦家,一打眼,秦丰收抱着个半不成的箩筐龇牙咧嘴凑了过来。 然后,就发现这箩筐还蛮不错的。 胡老:“你们小年轻的,没掌过家,自然不晓得养家的路子。竹编的篾篮子分大小,往大做能装半个小儿的,在县里卖十五个铜板。小些的,臂弯挎着能买菜卖花的,能卖五个铜板。” 秦巧尚不知原来最常见的箩筐也能卖钱。 胡老便又指着院角落里的棕榈,原是秦巧听了林二全的话,从山上砍伐回来预备着空了新作一身蓑衣的料。 “棕榈制蓑衣,要看你手艺。若是做得好,一件卖一百个铜钱也容易。” “一领芦席或是黄蔈中褶席,二十铜板也能卖。不过眼下是行冬,不紧俏。” 胡老长吁短叹的,“再不济,你力气大,整日上山砍柴的,怎么不说卖个柴胡呢。你当世人都是铜板多得没地方使唤,家家用炭?” 秦巧羞愧得低头不语。 非是她不懂,以前自己也跟着管事娘子出门采买,竟忘了能买自然能卖,一时着相只以为哼哧哼哧卖苦力呢。 “谢胡老提点,二娘晓得了。” 说她,那一个男人家也跟着低头是什么意思? 胡老看不过眼,“那后生,我听丰收后生唤你小白?” 崔三点点头。 胡老慢吞吞地站起来,秦巧这才看见他家那只黑猫竟一直都在,抱窝缩在胡老身后,此时随主人起身,伸个懒腰一个呵欠,龇出左右两颗白尖牙。 嗯...真可爱... 秦巧有些手痒,眼风一扫,就看身侧的崔三同样意动,痴痴看着那只猫。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注意,崔三转眸同她对视。 秦巧能感觉到他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泛出笑容,眼睛亮灿灿的。 秦巧借着去送胡老,错过他的眼神。 记得那年深冬见过他后,自己便被调到七小娘跟前伺候。 再听人提及崔府三郎君,是听说府中主母谴他玩物丧志,将他自小豢养大的一只狸奴生生捶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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