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一个人,哭的热气腾腾,满身冒了牛毛汗,不仅仅是伤心、愤怒,他同时也疑惑——许夫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女儿陷在噩梦里,却不伸手把她拉出来?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惠然溺死在泥潭中,他要去湖州把人救出来,可是娘不许他去,爹揍他,好像许惠然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被放弃了。 莫聆风看着他那张哭的几乎融化的面孔,心想:“可怜。” “不要哭啦,”她用小巴掌拍了拍程廷的大脑袋,“许夫人为什么不同意?” 程廷肿着眼睛回答:“那是许夫人娘家。” 莫聆风认为这不算多大的问题:“我帮你想办法。” 程廷一抽一抽地看向莫聆风,眼睛亮了一下:“你有什么办法?” 邬瑾下意识想去捂住莫聆风的嘴,然而莫聆风已经说出了口:“让她守寡。” 程廷愣住了,从泪光里去看莫聆风,先是疑惑,因为湖州豆丁的身体很不错,随后理解到了莫聆风话中含义,张了张嘴,感觉她说的很荒唐,而且触犯了律法。 最后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翻滚了一遍,他感觉莫聆风说的很对,很好。 “可是......” 莫聆风道:“我让殷北......” 邬瑾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正好殷南走了进来,似乎是有招兵的事情要和莫聆风说,便让莫聆风随殷南去说招兵的事。 莫聆风起身对程廷道:“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第177章 出谋划策 邬瑾扭身让祁畅去倒热水,同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等热水来了,起身去拧了个帕子,递给程廷,让他仔细擦了把脸。 程廷洗干净脸,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缝。 邬瑾拿走帕子:“把外衫脱了。” 程廷依言脱去外头的对襟长衫,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哭出了满身的汗,他吸了吸鼻子:“邬瑾,我觉得聆风说的对。” 邬瑾将外衫交给祁畅挂上,给他擦药:“你以什么身份去做?” “我——”程廷张口结舌。 邬瑾继续道:“你大姐是许姑娘好友,你不是,你冲去湖州,为她出头,为她杀死丁少爷,对她而言,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上加霜,一旦留下任何把柄,就是私相授受,足够外人去逼杀她。” “聆风办事,不会留下痕迹的。” “就算干净利落,许姑娘守寡之后呢?她是要在丁家守寡还是要回娘家改嫁?许夫人肯不肯让她改嫁?若是逼迫她在丁家守节,她年纪轻轻,又无子嗣,日后的路也艰难,你又要怎么去助她脱离苦海?” 邬瑾这一连串的问话,砸的程廷头昏目眩,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事,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下意识的,把许惠然当做了莫聆风,却忘记了她们走的根本不是同一条路。 他感觉到邬瑾的手在他后脖颈处擦拭,一下一下,有条理有章法有力度,是一只可以让人信任和倚靠的手。 “邬瑾,”他向后一把攥住邬瑾的手腕,“我不能袖手旁观。” 一想到许惠然的处境,他就感到寒气凛凛,连许夫人的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 邬瑾拍开他的爪子,给他擦完药,走到净架前去洗手,右手拿起白色巾帕,将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干净:“要让她有选择的权利。” 将帕子换一只手,同样的擦干净右手,他走回桌边坐下,将目光转向窗外。 外面时有风动,也时有雨动,山鹛躲藏在树冠之中,偶尔发出一声低鸣。 莫聆风站在树冠下,正低头看殷南拿回来的名册。 他收回目光:“要拿住丁家的把柄,不是小打小闹的把柄,要足够让许夫人和丁家妥协,如此一来,许姑娘才有的选。” 程廷皱眉:“可是隔得太远了,怎么去找他们的把柄?” “你可以从许夫人开始抓,再送信去湖州,让许姑娘自己留心,但是不要露出痕迹。” 程廷皱眉思索半晌,忽然站起身来,眼睛里有了亮光:“我有个朋友,跟我说起过许夫人在外面的生意!” 他走到屏风前,取下让程知府抽破了的外衫套上,着急忙慌往外走:“我这就去我大姐夫家里,让我大姐写信。” 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扛起自己那个大包裹,再次出了九思轩。 邬瑾起身,面对着窗户负手而立。 窗外,莫聆风立在幽幽树影之下,细雨落在她头发上,在天光之下,泛出深幽而清冷的光,程廷冲她喊了一嗓子,随后飞奔而走,莫聆风睨他一眼,随后扭头望向窗边,在看到邬瑾的注视后,粲然一笑。 邬瑾心头一跳,只觉她双目当是凤凰展翅,一时风停雨住,春光乍暗,眼前只余莫聆风黝黑眼眸。 很快,他的心一点点回归原位,风雨依旧,莫聆风回到花厅坐下,拍了拍头发上的细小水珠:“你给程三出主意了?” “是,我让他去找丁家把柄了,你的兵招的如何?” “我让人偷偷去乡下招了。” 她的娘子军,招摇过市,世人皆知,既是她手中利器,也是一个幌子。 没人知道游牧卿和殷南,在田野乡间招兵买马——她要招的是在乡间劳作的壮劳力,无论男女。 壮劳力才能打仗,乡下人才足够服从命令,若是识字,更好不过。 去年两料未收,县、乡之中,无数佃农流离失所,正是招兵的时候。 “如何了?” “很好,这些人以后会是精兵,”莫聆风忽然一笑,“种家庆有个孙子,也要参军,但是不肯跟着种家庆,要到我的军营中来,把种家庆的鼻子都气歪了。” “哦?”邬瑾将两个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在下巴处,似笑非笑,“种将军的子孙,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吧?” “种韬?他还不是我的对手。” “你们切磋过?” “我刚进堡寨的时候,他可没少打我,后来就打不过我了,他想来,我可不一定想要,要也是看在种将军的份上。” “种将军也是名将,他不跟着自己祖父,反而要跟着你,必定认为你所治之军,有过人之处。” “那倒不是,他想让我嫁给他。” 邬瑾一时哑然,幸而没有喝茶,否则一口水都要喷出去,又将种韬二字深深刻在心头,不再多问,反道:“你的埙呢,吹一曲我听吧。” 莫聆风立刻来了兴致,取出随身所带的埙,呜呜咽咽吹了起来。 吹完后,她问邬瑾:“怎么样?” 邬瑾点头:“好。” 莫聆风忍着笑:“那我明天还吹给你听。” 邬瑾很爽快的点头:“行。” 第二天,邬瑾果然又来听她吹埙,听过之后,他前往山野居看账本,莫聆风在二堂陪莫千澜,不出门,府上悄然无声,直到下午冯范前来。 冯范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冲冲而来,要质问莫聆风是不是打算造反! 如今镇戎军只剩下一万八千人,在战事的大清洗下,种家庆成了大军都统制,辖制整个堡寨,而莫聆风顶着一个娘子军都头的实职,实际上却领着一路的军马——足足五千人。 这一路军马,自立军号,由莫家供奉,堡寨中将领,皆是心知肚明,只是如今战事频频,正是要人之际,他们不能动,也不敢动罢了。 招兵买马迫在眉睫,而此次种家庆也有辖制莫聆风之意——镇戎军满编,自然就可以压制莫聆风。 若是再不压制,莫聆风将镇戎军吞噬殆尽,战事岂非是她说胜就胜,她说败就败? 种家庆甚至不能一封密信,将她抛去给皇帝——届时堡寨哗变,金虏趁虚而入,终究是国朝之痛。 再者,莫聆风坐大至此,他们也难逃干系,皇帝难道就能饶了他们? 从莫聆风入堡寨起,她就夹缝生存,从无数的顾虑中杀出来一条血路,等众人再要处置她时,竟已经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第178章 应对如流 此次招兵前,种家庆曾暗中叮嘱出来的三位指挥使,若是莫聆风有招娘子军之外的举动,立刻阻止,并且强行将莫聆风强送回堡寨。 然而莫聆风狡猾,在外确实只招娘子军,自己老老实实呆在莫府不出门,足够令人放心。 私下她却派人前往乡下,不到两日功夫,就招来了足够一个营的壮劳力! 他们一无所知,直到刚才,殷南和游牧卿带着名册,前来给这些农户变更成军户,占据镇戎军一个步军营,又领走布甲和饷银,他们才知莫聆风已经招收了一个营。 而这个营,明面上是收在了冯范的左路军中,实际却已经刺上“定远军”军号。 冯范试图不给军户,然而这么多人,若是质问起为何不给军户,他更收不了场。 莫聆风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想自己当真是时运不济,怎么就摊上了莫聆风这一号人物,让他杀敌不成,反倒在造反的道路上势如破竹,再这么下去,他就离砍头不远了。 为保自己颈上人头,他满含怨气和怒气进了莫节度使府,找莫聆风要个说法。 然而一迈进此处大门,他便从细雨之中感受到了莫府的幽深与寂寥,四处悄然无声,下人如同泥雕木塑,再一走进肃穆如灵堂的前堂,他顿时感觉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心随景走,他灰心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捧着一杯茶,坐在椅子里,他想:“这就是命。” 喝一口茶,他又想:自己的命比这盏茶还苦,处处不顺。 再喝一口,他叹气:真是遇人不淑啊,要是没有莫聆风,他何必提心吊胆。 他的脑子让春雨泡成了一团浆糊,将这一盏茶喝尽,才渐渐回神,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连忙端正姿势,要给莫聆风一个下马威。 然而扭头一望,来人并非莫聆风,而是个年轻人。 来人不过二十来岁,相貌出众,身穿一件鸦青色圆领长衫,头戴软纱唐巾,做书生打扮,行动斯文端庄,一手提起衣摆,拾阶而上,走到门前时,放下衣摆,看向了冯范。 冯范离近了看,越觉得此人面目俊朗,目光温柔清亮,神色亲和,让人有亲近之心,不知这是哪家子弟。 他见来人行动之间有贵重之处,便猜测是宽州城中哪位世家子弟,打算起身相迎。 然而不等他起身,这年轻人已经迈步上前,长揖于前:“在下邬瑾,拜见冯指挥使。” 冯范受了他一礼,满脸疑惑道:“怎么不见莫聆风?你是莫府何人?坐下说话。” 邬瑾恭敬答道:“莫节度使病卧在床,莫姑娘难得归家,此时在病床前尽心,在下暂代莫姑娘主事。” 他在冯范对面下首落座:“在下未有功名,辱没冯指挥使官身,实是莫府人丁凋敝,节度使所属副使等官员,也并非莫姑娘能驱使,只好由在下出面招待,万望指挥使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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