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狭窄,赵世恒一脚深一脚浅,跛的明显起来,闻言低声道:“聆风是有福之人,佛祖必定眷顾。” “是,阿尨有福。”
第35章 求人 佛祖是否眷顾莫聆风还未可知,但确实是不太眷顾莫千澜。 莫千澜回到府上,抬脚就往长岁居走,一只脚跨进垂花门,忽然从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被痰迷了一般,随后就跌倒在地,头脸直擦在青石板上,浑身抽搐,不住咬牙,口角溢出一股鲜血。 他呆视着赵世恒,失去知觉。 赵世恒知他是痫病发作,唬的肝胆俱裂,急忙去拽他,情急之下,自己一脚绊倒。 四周下人纷纷涌了上来,赵世恒顾不上头晕眼花,连滚带爬跪到莫千澜身边,下狠劲掐他人中,目光却落在聚拢过来的一个下人脚上。 此人鞋上带着泥点。 莫千澜爱洁,所到之处必要纤尘不染,下人也都是面目洁净,衣裳整洁,纵然鞋上不小心沾了泥点,也不敢到莫千澜面前来。 他状似随意,扫了一眼此人,再次去救莫千澜,又使人去唤李一贴。 莫千澜醒来时,已经躺在中堂,舌尖火辣辣的痛,知道是发病时咬破了,人中上也火辣辣的痛,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让赵世恒掐破了——从前他一发病,赵世恒就掐他人中。 他浑身绵软,动根手指头都为难,睁眼看向赶来的李一贴:“阿尨……” “我是挺忙,”李一贴打断他,“痫病要休息,您自己不爱惜自己,就是神仙来了也枉然,我再说句难听的,您发病时身边要是没人,牛蹄子踩个水坑,都能淹死您。” 莫千澜苦笑一声,还是问:“阿尨呢?” “有好转,”李一贴含糊应了一声响,“您还是顾好自己,别回头我拿了姑娘的诊金,扭头就得当成奠仪送给您。” 说罢,他收起药香,匆匆而走,回长岁居守着莫聆风去了。 待到李一贴彻底出了中堂,赵世恒才道:“进来了老鼠。” 莫千澜猛地坐起来,脑袋立时痛的让人重锤一下,咬牙忍过这一阵痛意,他冷笑一声:“富保是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竟然还窥探到我家里来了。” 偌大的莫府,哪里能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只要有心,有银子,就能钻进老鼠来。 赵世恒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我来盯着,里面既然有了老鼠,想必外面也有了疏漏,等事情一了,就放猫捉老鼠。” “阿尨,”莫千澜掀开被子,“我得去盯着,万一他还有后手?” 赵世恒一只手就把他按了回去:“让邬瑾去。” “邬瑾?”莫千澜急了,又撑起来,“他懂什么,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正直的过了份,不懂得任何变通,刀子架到阿尨脖颈上了,他像根木头似的坐在那里有什么用?” 话说的又快又急,竟然把莫千澜那一口气说的力竭了,不需赵世恒去按他,他自己“砰”的一声倒了下去,“哼哧哼哧”的喘气,太阳穴狂跳,头疼欲死。 赵世恒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出手,给他掖好被子:“正是因为他正直的过了份,他才可靠,刀子架到聆风脖子上,他会替聆风去死,他还不会撒谎,诚实,而且足够聪明,想必奏书一节,他已经想通了我们和陛下之间的博弈。” 他站起身:“有他坐镇长岁居,什么魑魅魍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莫千澜不动了。 他能信任到将阿尨交出去的,只有赵世恒和殷氏双煞,在得知至高无上的人对莫聆风动了杀心之后,莫府庞大的、受过规训的下人,全都不足以让他放心。 就连给莫聆风治病的李一贴,每一个方子,他也都仔细看过。 一丝错漏都不能有——莫聆风已经站在悬崖边,一个不甚,就会跌入地狱里去,再无生还可能。 而今之际,竟然只有邬瑾——能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他能做好吗? 莫千澜伸出手,死死攥住赵世恒手掌,他的手冰凉黏腻,微微颤动:“好,让他去长岁居,告诉他,他和阿尨是一条命。” 五更天,赵世恒进了九思轩,先在东厢看了一眼程廷——程廷正在酣睡,九连环扔在床下,一个圈也未曾解出,地上躺着生无可恋的大黄狗,脖子上的链条比手腕还粗。 他看过之后,往西厢方向走,邬瑾已经起了,正在开窗。 赵世恒没有惊动邬瑾,而是站在树影下细看,就见灯火之下,邬瑾穿戴的整齐,斓衫没有褶皱,神态沉稳,仿佛他推开的不是莫府的窗,而是自家的窗。 烛台放置在一旁,他迎着水珠、雾气、晨风,笔直站了,开始读书,读书的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声音清朗,在九思轩里慢慢回荡。 他的性情,他的贫穷,他所受到的教导,他读过的圣贤书,让他像流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 赵世恒眼睛很毒,看人的时候能看进人的骨头里,然而越是审视邬瑾,他越是觉得这样的人难得的干净。 这样的人还年少,正在成长,身体单薄,两条腿长且笔直,面目才刚刚显露出锋利的线条,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出一副大骨架,可以顶天立地。 赵世恒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示人。 片刻后,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怜悯之心,重新冷漠缓慢,走向前去。 “邬瑾。” 邬瑾眼看着赵世恒鬼魅似的从阴暗处钻出来,心先在胸膛里“咚咚”两下,随后平复下来,放下手中书册,拱手行礼:“先生。” 赵世恒没有废话:“你出过疹子没有?” 邬瑾一愣:“没有。” 同时,他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莫聆风出疹子了? 赵世恒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莫姑娘在出疹子,节度使病着,我要照应外面,你去莫姑娘那里盯着。” 但是邬瑾早已经想通了各种关窍,因此答的很快:“盯什么?” 赵世恒眼皮子往上抬了一下——聪明,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毫不费力,只要寥寥几句,彼此就能明白未尽之意。 “方子、汤药、近身的人、物。” “学生是外男。” “不要把她当做闺阁女子,她将会坐拥莫家,跟着我。” 邬瑾毫不犹豫——也不容他犹豫,他跟上疾行的赵世恒,脑中忽然想起《风赋》中的一段:“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
第36章 困于一室 长岁居与九思轩中间仅仅隔着一个夹道,赵世恒走的快了,跛脚就看着明显起来,而且走的吃力,邬瑾紧紧跟在他身后,并不伸手去扶——赵世恒孤傲,连手杖都不用,更不要人扶。 “聆风高热,已有三天,疹子一直没有发透,情形凶险,你没有出过疹子,自己多小心。” “学生明白。” “聆风有位奶嬷嬷,倒还可靠,只许她一人近身伺候,你要什么,都吩咐她,隔间内有官房。” “是。” 两人直入长岁居,甫一踏入院门,满院好似疫病围城时的情形,就冲入了他的眼睛。 忙于琐事的仆妇悉数包着头巾,蒙着口鼻,院门边堆放着衣物帕子等物,不消片刻,就会有人来提走烧掉。 院子中间摆着一只四足方正铜火盆,盖着镂空盖,里面放的不是炭火,而是烧的硫磺桐子,凡是从莫聆风屋中出来的人,都要先从火盆上跨过,以免衣带沾染病气。 廊下摆放着三只药炉,全都熬着透疹的药。 林林总总的景象,将“出疹”二字具化在他面前,赵世恒问他有没有出过疹子的话,也忽然在脑海里放大,敲响成洪钟。 他手心变得湿漉漉的,后背也开始发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惊险万分。 莫聆风的奶嬷嬷忙的脚不沾地,见赵世恒过来,连忙走到他身边,行了万福礼:“赵先生,李大夫在里面诊脉。” 赵世恒点头,指向邬瑾:“这是邬瑾,他在这里,就像是大爷在这里一样。” 奶嬷嬷只愣了一瞬,很快看向邬瑾的目光就变得敬重起来,也蹲身行了一礼——赵世恒的话有两重意思,他可以像莫千澜一样命令她们,她们也要像伺候莫千澜一样伺候好他。 “是,赵先生放心。” 邬瑾侧身避开这一拜。 奶嬷嬷从跟着她的丫鬟手中取过面巾,奉给二人,待他们蒙面后,手放在门扇上,轻而慢地开了门。 赵世恒领着邬瑾迈过门槛,走进正屋,待他们进去后,奶嬷嬷便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邬瑾立刻将目光收在自己周身三步之类,低头行走。 屋中没有外头那样刺鼻的气味,然而有一股潮热之气,令人呼吸不畅。 他的衣摆拂过多宝阁上“十二月令童子”泥婴,衣袖蹭过桌上糖捧盒,鞋子路过屏风下垂着的一只纸鸢,方才入内室。 李一贴坐在床前绣墩上,凝神把脉,用余光看了赵世恒和邬瑾一眼,了然的一颔首,继续把脉去了。 莫聆风伸出来一只细小的手,顺着这只手,邬瑾看到了此时的莫聆风。 她彻底变了样,面孔浮肿,全是密密麻麻的疹子,疹子一路往下,本该同样密布,却没能发出来,只有稀疏的几点。 她呼吸灼热,鼻翼不住翕动,胸脯急促起伏,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昏迷一般的沉睡着。 赵世恒眉头拧的死紧,手攥成拳,垂在两侧,几次张口欲言,都止住了。 直到李一贴松开手,他才压低声音问:“如何?” 李一贴站起来,同样显得焦躁:“是逆症,正虚邪胜,贪凉坏事。” 偏偏是这个时候,莫聆风吃多了冰乳酪。 如今她高热反复,麻疹透发不畅,疹出即没,正是最为棘手的逆症。 是凶上加凶,险上添险。 “我添两味药,今晚疹子必须发透。”李一贴匆匆往外走。 赵世恒用力看了邬瑾一眼,也随着李一贴离去。 屋中只剩下了邬瑾和莫聆风。 直到此时,赵世恒才给了他时间,让他坐下,慢慢思索。 然而已经没什么好思索的了。 邬瑾站了片刻,又坐在绣墩上,门窗紧闭,外间声音本就轻而细,落在屋子里更是轻不可闻,只剩下二人呼吸声沉重,交织在一起,方不觉孤单寂寞。 他们二人如今是同一条命了,莫聆风活着,他也活着,他被莫千澜囚在这一间小小屋中,观暗中风起云涌,波诡云谲。 手按于大腿上,起先颤动,过后就平静下来,他像一块石头,阻隔在莫聆风身前,为她竖起一道坚硬的屏障。 片刻后,门开了,奶嬷嬷端着药碗进来,看到目不斜视的邬瑾,便躬身低语:“邬少爷,姑娘该喝药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