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刻,战局已定。 燕馆中人听到打斗声渐止,有酒客悄悄打开窗棱,往外看去。 窗外到处点起火把,照亮城楼,战旗丢弃在地,地面鲜血汪成湖泊,尸体支离破碎,如同浮萍,漂浮在血泊上,天边黑压压一层,不是云层,而是成千上百的乌鸦,羽翼在火光下泛着蓝绿色幽光,且飞且鸣。 鸟叫声聒噪,身穿铁甲的士兵弯腰提起地上一条腿,倒拖着一具尸体,扔到城楼下方,叠在一起。 酒客看着城头插上一面大旗,黑底金字,一个“莫”字龙飞凤舞,在风中卷舒,不由瞠目结舌。 莫家军反了! 宽州不是战场,济州才是! 济州一定会被围困! 快跑! 在窗前观看的几个酒客惊慌失措,猛地往后退去,口中呼喝着“快跑”,连滚带爬往下奔,整个燕馆都跟着慌乱起来,伶人长而阔的衣袖被人踩住,摔倒在地,立刻便有男子的大脚从她身上踏过,屋中火盆被带翻,热灰、红炭滚落,点燃垂在地面的帷幔,“忽”的一声,火势熊熊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舔舐上梁木。 烟雾浓浓,长焰相连,梁木倒塌,哭喊呼救声交加,街道上紧闭的房门逐渐打开——房屋间间相连,若不施救,很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火光照着一张张骇然的面孔,紧挨着燕馆的酒楼最先动作,一边大喊救火,一边提起水桶,从街边水缸中打水,泼向起火的燕馆。 燕馆这一侧街道上的人都动了起来,街道对侧的人呆着脸,犹豫片刻,也开始灭火。 黑烟四起,瓦砾碎地,满地焦土,正值狂风起势,顿时火势滔天,红焰乱飞,漫天火块,夜如白昼,燕馆、酒楼、脚店弹指间化为乌有,不过一刻,大火就已经烧到火山墙上,聚集起来的乌鸦振翅而飞,散入半空。 满城皆惊。 知府衙门中几人惊坐而起,带上衙役,带着水车、长梯、麻搭、火钩,赶来救火。 人力微弱,只能竭力在火山墙周边挖开沟壑,直到这半条街烧尽,火势才止住。 迷烟残灰,湮灭伶人妓子,烧杀醉客子弟,燎尽楼台茅屋,百姓围在此处不散,无人注意东城楼战场已收拾妥当,济州顷刻间便要翻做战场。 邬瑾松开水桶,两手通红,扭头看向东城楼,火光一灭,城头上也显的黯淡无光,却能看到闸楼、箭楼、正楼、城头、隔墙、东西飞廊都有人把手。 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莫聆风,纵然看不清面目,脑海中也能浮现她此时神情——那种酷似莫千澜的漠然,黎庶之苦不入眼中,天下子民不入心中,只求输赢,只看利弊。 幼虎长成猛虎,还需牢笼桎梏。 他收回目光,程泰山亦往东看一眼:“火......” 隆隆的马蹄声打断他的话,如雷般滚入城中众人耳中,喧闹火场骤然一静,众人心惊胆战,看向声音传来的西侧。 声音越来越近,又在城门外停住,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马蹄声再起。 小股人马催马入城,不过片刻,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军旗翻滚,如乌云蔽月,枪头寒芒,似寒霜凝露,刀已出鞘,横在手中,直奔东城门而来。 程泰山大喝一声“让开”,两手推开百姓,让出街道,百姓纷乱奔走,这一队人马以种韬为首,眨眼间便到失火之处,因军纪严整,无人多看失火惨状,直接行到东城门下,滚鞍下马,上城楼拜见莫聆风。 莫聆风迅速安排将士分守济州城门,把手济州大小要道,重中之重,便是与望州接壤的东城门。 东城门虽高,却不险,堑壕窄短,河水已枯,外面是一片坦途,需立刻挖深堑壕,排布刀叉拒马等物。 种韬带人回西城门外传令,城楼下士兵依次打开闸楼、箭楼下方门洞。 城门下方门洞日日启闭,虽然沉重,户枢十分灵活,两个士兵拨动上百斤铜闩,其余六人分立左右,顶着门扇,一点点推出去。 门扇洞开,城门外是泥道夯实,再去三十里,便是望州。 百姓静默无语,坐在废墟中的一人,忽然起身,朝着城门跑去。 脚步声刺耳,在众人惊异目光下,此人风一般从士兵身边刮过,冲出城门,逃离济州。 莫聆风垂首望着下方黑压压人群,并未阻拦,伸手指向火场鹤立鸡群的邬瑾,吩咐游牧卿:“你带十人过去,助程知府抓蠹虫。” 瑟瑟发抖的人群还在吵闹。 “要打仗了!” “走!” “东西还没拿——” “拿什么东西!城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关上!” 后方又有马蹄声传来,士兵已经开始布防,有人慌里慌张地背着老娘,牵着妻子,急出城门,有父母带着孩子也奔出去,在经过士兵时,小孩鞋子太大,身不由己摔倒在地,连滚带爬起身,光着脚便往城门外跑。
第392章 快刀斩乱麻 百姓疯狂逃离济州。 城门口混乱不堪,身无长物之人跑在最前面,有家业者骑马赶车,包金带银,满地都是零碎物件,还有人冒险折返,回家取东西。 邬瑾伸手拽起被挤倒在地的小孩,程泰山袖手站在城门口,在火光下盯着一张张慌乱的面孔。 黄韫书、戚昌、何卿三人肩叠肩,手碰手,踵挨踵,站在游牧卿身后,互相对视一眼,再看看游牧卿等人手中长刀,不由掌心濡湿——百姓能走,当官的走不掉。 黄韫书眼尖,见张市舶使府上一辆马车坠在人群后方,一颗心猛地跳起来,伸手一捅程泰山后背,大声道:“蓝帘子的那辆马车,张道龄!” 程泰山立刻伸手指向马车:“拦下。” 游牧卿挥手,便有士兵如离弦之箭冲过去,直接将车夫薅下来,跃上马车,伸手挽住辔头,勒住受惊的黄花马,停下马车,随后撩开车帘,在女眷惊叫声中揪出一个细皮嫩肉的白胖中年男子。 男子身躯沉重,衣裳鼓鼓囊囊,在挣扎之中被士兵强行拖下马车,一直拽到程泰山跟前。 他衣上系带断裂,怀中所藏金子撒落在地,滚在士兵脚边,有一锭小金子掉在一只跑丢的破鞋中,格外刺目,几个男人扑上前疯抢,一路打到城门外。 马车上一个女眷脸色煞白,探出个插满金玉首饰的脑袋,泪如泉涌:“老爷!” 张市舶使狼狈不堪,扭头大喊:“快走!” 女眷涕泪交加地缩回脑袋,想让车夫快走,哪知车夫也不见踪影,顿时心急如焚,车厢内钻出来一个半大小子,费力扯住缰绳,用力一抖,马车歪七扭八冲了出去。 张市舶见妻儿离去,无人阻拦,心头大石放下一半,却仍有天塌地陷之感,一颗心几乎从嘴里滚出来,面孔涨的通红。 他汗流浃背,看黄韫书等人完好无损,心中勉强浮起一线生机——莫聆风守济州,缺银子、缺粮食,他有。 他看向程泰山,捋直自己的舌头:“泰山兄,请让我见莫将军一面,我有要事和莫将军相商!” 程泰山眼睛盯着人潮,随口答道:“何事?” 张市舶使从袖袋中掏出一包黄金,递给程泰山:“我有家财,愿意充作军饷!只要莫将军饶我一命!” 程泰山看邬瑾一眼,没接黄金,一个箭步走出去,从人堆里抓出一位企图浑水摸鱼的同僚。 张市舶使极擅察言观色,程泰山一看邬瑾,他立刻察觉到邬瑾或是莫聆风亲近之人,又见邬瑾面目清雅,神态柔和,当机立断走上前去,把两个不值钱的膝盖跪倒在地。 “这位同僚,请救我一命!” 黄韫书急性,抢上前来,从张市舶使手里夺过黄金,随手塞给一旁士兵,抬手给他脸上来了个脆的。 “城中府衙,饷银拖欠大半年,每每问你们市舶司讨要赋税,你们便种种推脱,如今逃难,随手就是一包金银!” 他一把拽住张市舶使衣襟,用力往上一提——没提动,于是松开手,指着邬瑾:“这位是先帝面前死谏的邬状元,邬状元嫉恶如仇,明天就把你挂城墙上,拿你当靶子!” 他扭头问邬瑾:“您说是不是?” 张市舶使张着嘴,两个眼睛瞪的滚圆,看向邬瑾:“邬学士……不,邬知府……” 他对朝中大部分官员的来历、科第、升转一清二楚,邬瑾正是其中一员。 邬瑾静静伫立在一片乱象之中,闻言看向张市舶使:“市舶使之罪,尚不知深浅,杀人之事,不可随口胡说。” 张市舶使两眼骤然一亮,只觉活命有望,又觉邬瑾好糊弄,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时,就听邬瑾道:“就算死罪,也有轻重之分,绞杀、弃市、凌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黄韫书当即笑道:“那挂城头都是轻的,一定是凌迟!” 邬瑾点头道:“黄知州理济州庶务,已有六载,又精通算学,是计相一脉的人才,码头出入、税赋高低,心中有数,不日我将要理清济州诸事,查清弊病,还请黄知州多多相助。” 黄韫书听邬瑾对他多有推崇,又提到“计相”二字,登时心花怒放,暗道邬瑾眼明心亮,是他黄某人的伯乐,抬手就拍胸脯:“这是自然。” 胸脯上痛意还未消,他忽的回过神来,感觉邬瑾悄无声息挖了个坑,把他埋了进去——济州前途未卜,他怎能把自己卖了? 扭头看一眼另外两位无语的苦命好友,他尴尬地看向邬瑾:“这……还是先顾眼前事……” 邬瑾坦然一笑:“黄知州怀才之人,如今便已经是知州高位,日后不管去哪里,都不会被埋没,邬某不强求。” 黄韫书嘴快:“知州是知州,可济州的知州,没有三两重,还得吃自己。” 他走回去挨着戚昌,看一眼沉吟不语的邬瑾,再看看逐渐空荡的济州城,心中思绪翻飞,已经被邬瑾说动。 一个时辰之内,城中百姓不断离开,街道逐渐空荡,无力也无心离开济州的百姓回到家中,莫家军依次进城,把手各处,同时深挖沟壑。 城楼下抓出来的蠹虫,团团而立,莫聆风面无表情,提刀从城楼上下来,扫一眼瑟瑟发抖的市舶司诸官,对邬瑾道:“西城外营寨不知如何了,你代我走一趟,让种韬过来,我在这里等着。” 她从游牧卿手中取过马鞭,交给邬瑾,拨出十个士兵,陪同邬瑾前往。 邬瑾接过马鞭,打马离去,东城楼下再次寂静。 程泰山上前一步,拱手道:“莫将军,这十三人,六人是市舶司官员,另外七人是茶、盐两司人员。” 莫聆风扫一眼,退后一步,漫不经心道:“杀了。” 不容置喙的话,轻描淡写出口,众人大惊,张市舶使大声道:“莫将军——” “唰”一声,利刃出鞘,寒光照铁衣,士兵在一众惊呼声中上前,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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