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威厚着脸皮装聋作哑,同时疲惫不堪。 他一躬到底,干巴巴道:“陛下心思,下官不敢胡乱猜测,只是陛下请将军随下官一同进京。” 莫聆风道:“即刻便走?” 殷南伸手摸向腰间挎刀,小窦见状,果断往前一步,摆出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嘴脸。 廖威在剑拔弩张中猛地往后退,撞到亲随身上,种韬“嗤”的一笑,把白眼翻到了天灵盖。 “不是即刻,将军可先安置军中事务,一切妥当再走。” “这样更好,”莫聆风扭头对殷南道:“收拾桌子,款待敕使。” 殷南应声,松开刀柄,走上前来,蹲下身去,两手伸入桌案下方托住,提气起身,连桌子带诏书、香炉一并运开。 廖威看她如此威武,恨不能拔腿就走,拱手道:“请将军见谅,下官头痛身楚,恐是伤了风寒,食难下咽,想先回城去医治。” 他掏出帕子擤鼻涕,在莫聆风点头后,落花流水逃出堡寨,投奔邬瑾。
第388章 前夕 廖威只在邬府住了一夜,翌日便重病不起,连三日都等不得,买一辆马车躺着,由亲随护送回京。 先帝遗诏悄然在宽州流传,街头巷尾,茶楼脚店,都在谈论皇帝卸磨杀驴一事,义愤填膺的为莫聆风惋惜,消息从宽州直至天下,连日小报都是斥责言论。 民意汹涌,已成滔滔之势,却不能撼动朝廷群臣的缄默。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遗诏直接从枢密院发出,本来复杂的朝中形势,在瞬间拨云见雾。 莫家与天家上百年恩怨,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他们不会因毫无用处的民意,损坏自己的前程。 十二月初七,第二道诏书送往宽州。 这位敕使并未在宽州停留,宣读诏书后立刻离去,宽州城中气氛有了微妙变化。 京都中一份小报,在宽、济两州悄然流传。 这份小报,以“君臣名定,以死守之,赴汤蹈火,死无辞也”为题,细数莫聆风拥兵自重,藐视天威,不忠当死之罪。 这份小报送上邬瑾案头,邬瑾随手默下一句“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送至石家书坊。 书坊中书佣虽无功名,却也是饱读诗书之辈,立刻以此为题,再添一段孟子所言“君之视臣如硕子,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大作文章。 文人墨客吵做一团,百姓不通书文,只知此事不能妥当处置,恐会有大难临头。 一时间宽州人心浮动,有家大业大者,悄悄收拾包裹,携带家眷出城,投奔济州,远离宽州这个是非之地。 无处可走的百姓惴惴不安,看到城中十处作坊都未停工,才渐渐安心。 十二月二十五日,第三道敕令到来,令莫聆风于元章三十三年元月二十日前到京。 敕使在堡寨痛斥莫聆风,莫家军高喊“君义则进,否则奉身而退”之语,敕使受惊,加上天雪脚滑,从城头跌落,不治而亡。 这已是明晃晃的谋反之言。 有人称新帝震怒,号召群臣,若不完成先帝遗命,绝不更改年号,不加尊号,只称清宗,又调集百万大军,限期不见莫聆风,立刻开拔。 有人称堡寨已经准备殊死搏斗,绝不束手就擒——可堡寨中士兵仅有五万,如何能和皇帝的百万雄兵抗衡。 城中风声鹤唳,随着堡寨士兵大演武越来越多,城中人连过年都慌张起来。 草草过完年,济州码头传来的消息分沓而至,更多的人离开宽州,前往济州躲避战火。 元章三十三年一月十六日,宽州城中冬雪未消融,春寒又至,街道行人寥寥,唯有作坊还在。 莫府在初春时,阴郁气味渐渐从古老的梁木中透出,在寂寂无声之处,发出“嘎吱”的突兀响声。 虽然陈旧,但府邸没有败象,仿佛会永远伫立在此。 辰时,莫聆风和邬瑾对坐吃早饭,程廷抱着狗在旁边走来走去,面孔紧绷:“你先带几个心腹去济州,再坐石远的船去蜀中,到蜀中换船,去岭南,你的亲卫后面跟着。” 他放下狗,伸手去拿包子,邬瑾换筷子按住他胳膊:“洗手。” 程廷悻悻收回手,去净架旁洗手:“岭南人好战,部族多,还临海,你去那里,自然有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个肉包,三两口吞咽入腹,再拿一个,蹲身递给小黄狗,小黄狗当即扛起一张笑脸,咬过包子开吃。 他起身端起汤喝一口,放下碗继续在屋子里晃荡:“死罪已经难免,当然是走为上策。” 莫聆风拿起一块松子栗糕,一口咬下半块,正吃的有滋有味,让他晃的眼花,皱眉道:“坐下。” 程廷只得坐下:“你们这两个聪明绝顶的货色,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莫聆风吃完最后一口,擦干净嘴:“确实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程廷松一口气,立刻搬着椅子坐到她跟前,上半身往前倾,压低声音:“什么办法?” 莫聆风也发出气流声:“你说呢?” 程廷四下张望,把脑袋凑的更近:“我说就是逃,你要是舍不得邬瑾,让邬瑾也去,舍不得我……我可不能去,但我年年去看你。” 他扭头看邬瑾:“是不是?” 邬瑾放下筷子,没回答。 程廷再看莫聆风神情高深莫测,伸手从桌上摸了个包子,皱着眉头咬一口:“不逃?” 莫聆风道:“造反,等我成事,你等着监国吧。” 话音未落,程廷手里的包子就滚落在地,怔怔看着莫聆风,仿佛她说的不是人话。 小狗奔过来,叼走了包子。 程廷望着莫聆风那张淡然的面孔,感觉自己此时的处境不真实,脑中所存不多的学识被彻底推翻,连渣滓都不剩。 造反? 造反! 茶余饭后的闲谈,竟然成真了? 他昨日还笑话别人听风就是雨,拖家带口离开宽州——造反这两个字离他实在是太遥远,远到他下意识就否定了此事。 因为天下共载皇权,天子无所不有,而莫聆风只有区区五万兵马,一州之地,粮草不过两个仓,拿什么和皇帝对敌? 可在莫聆风说出口后,又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家和皇权,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心中那杆秤立刻朝莫聆风倾斜——莫家军能以一当十,莫家富可敌国,莫聆风聪明。 还有,莫聆风有邬瑾。 他看向邬瑾,邬瑾如山中白鹤,坐松柏之下,没有要开辟新天地的喜悦,也没有踏上不归路的迟疑,可靠、可信。 她造反,邬瑾就是干国之器,肖范孟博之风,升车揽辔,澄清天下。 程廷乱糟糟想了半晌,忽然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莫聆风挥手让下人收拾桌子:“收拾东西干什么?” “让家人去济州避难,”程廷蒲扇般的大巴掌拍在胸脯上,拍的“砰砰”作响,“我在这里和你们并肩作战!” 莫聆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可济州才是战场,宽州最安全。” 邬瑾随之解答程廷呼之欲出的疑问:“济州有码头,不能丢失。” 程廷恍然大悟,坐下向后一靠:“幸好。” 他“啧啧”两声,让人倒茶,茶还未上,再次从椅子里弹起来:“我爹在济州!”
第389章 济州来信 程廷突兀起身,椅子轰然倒翻,椅背砸在进门送茶的下人脚上,下人发出一声短暂惊呼,手中托盘倾倒,托盘上茶盏滑落,砸碎在石板上。 热茶泼泼洒洒,溅了小黄狗一身,小黄狗冲着程廷骂骂咧咧,用力抖毛。 下人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程廷慌慌张张要去给爹报信,狗都忘记了拿,没头苍蝇似的往门口冲。 殷北一脚迈过门槛,见程廷直冲过来,连忙伸手按住程廷胸膛:“三爷小心。” 他的手带着寸劲,直接把程廷推的后退三步,随后他另一只脚迈进门槛,走向莫聆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将军,济州程知府来信。” 程廷听到“济州程知府”几个字,感觉耳熟,很快想起这是自己的爹,快步上前,盯着莫聆风的手——莫聆风撕开信函,取出信,正打开细看。 “风烟已净,麦穗两歧,南水独绝,泠泠有声,唯东水急湍,浪高百尺,游鱼难入。 雁过西城,鸣则成对,鸢飞北口,百叫不绝,叹蠹虫千万,遮天蔽日,药火难驱。” 短短数语,缺头少尾,程廷心慌意乱之中,再添一份茫然无措。 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莫聆风已经将信放在桌上,起身捂住他的嘴。 邬瑾将擦拭干净的椅子推到程廷身后,莫聆风按着他坐下:“你爹什么都知道,不必你操心。” 程廷闭上嘴,从邬瑾手中接过冷帕子,擦一把额上细汗,使劲一眨眼睛,要将自己满心疑虑从小眼睛里眨出来,脑子疯狂转动。 殷北退出去,等下人上了茶,合上门扇,让殷南守在门口,自己则绕着九思轩巡视,连树顶都不放过。 花厅中安静下来,日影沉沉,莫、邬二人对坐,程廷也坐回原位,捧着一盏热茶,从氤氲白雾之间看一眼莫聆风:“风烟已净,是什么意思?” “你爹已经稳住济州大局。” 程廷皱眉:“那麦穗两歧是粮草已备?” 莫聆风点头。 程廷大部分时间呆在济州,对济州很熟悉,思量后,又道:“南水是码头,码头几乎由石远和刘博玉霸占,石远也跟你们是一伙的!” 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同时想到东水:“东水——济州东哪里有水?” 邬瑾道:“东水是望州,皇帝屯重兵在望州。” “望州?”程廷点头,“是了,望州和宽州、济州都接壤,要是皇帝屯兵在这里,别说游鱼,苍蝇也难进去,再有西城是西城门,北口是北城门,以鸣叫为号开城门?” 邬瑾笑道:“是,聪明。” “蠹虫必是市舶司!”程廷在夸赞中飘飘然,“济州穷困,市舶司把地皮都刮下去两寸,我爹最恨的便是市舶司!” 说罢,他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冷冷看向莫聆风。 莫聆风上半身微微前倾,盯着信纸,两只眼睛斜飞出去,带着肃杀之气——她未曾经过任何驯化,就连杀气都是野蛮的,横冲直撞,扫荡前方一切阻碍。 程廷不怕她,伸手一指她:“你——” 再一指邬瑾:“还有你,你们蛇鼠一窝,就瞒着我一个。” 他越说越气:“石远都知道!” 程泰山不在眼前,无处可瞪,于是他目光似箭,射在小黄狗身上:“程泰山,你等着吧,我回去告诉娘。”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