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手帮忙。” 邬意赶忙去洗手,刚洗完手,就陆续有街坊来买饼。 他老练地给人包饼,算账,因为邬瑾在,不敢悄悄昧下两个钱,如数地交给邬父串起来。 等邬母端了一碗面回来,他见面上果然卧着一个金黄的鸡蛋,而且蛋边金黄焦脆,连忙接过筷子坐好,脸都埋进了碗里。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时,邬瑾也做完了一笼炊饼,邬父也将一贯钱用棉绳细细的扎紧,带在身上,一丝响动都听不到,预备着拿出去买沙糖,邬母攥着抹布,开始四处的擦抹。 “哥,”邬意不忘初心,“明天旬假,我也要去跑马,我跟刘博文约好了,刘博文说小马赁一天都不要一百文。” 邬瑾擦干净手,转身对着他,脸色很温和,语气也平静:“下午干什么去了?”
第47章 心机 晚霞漫入铺子,却不能伸进铺内,邬瑾站在模糊的明暗交界处,身上的半旧襕衫也变得明暗不定起来,眼睛里的光随着晚霞退去不断变化,最后凝结成了薄冰。 邬意本就年纪不大,身量不高,此时在他的目光之下,更是瑟缩着矮小起来,又听他追问下午去向,吓得险些当场跪倒。 左右看看邬父和邬母,都是一副皱眉模样,更不能救他,在赤色的霞光里打了个寒颤,喳喳道:“下午就是刘博文请我......请我去裕花街看、看——。” 迟疑片刻,他低声道:“看了麻龙。” 一听便知他在撒谎。 邬母瞪他一眼:“还不说实话!” 邬意立刻打了个哆嗦。 他对世事一知半解,性子如草,随风之好恶而动,见到邬瑾,就生出懊恼之心,发誓要改过自新,好好读书,然而到了第二天,见到刘博文,立刻故态复萌,只恨自己不是刘家子孙。 时日渐长,他内心其实羞愧的有限,而且夹杂着许多的不忿。 邬瑾不也去裕花街看过戏,他也只是看了半天戏,怎么都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审问他? 对着少年老成的哥哥,他壮着胆子顶嘴:“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等邬瑾开口,他又道:“你不也去裕花街看过麻龙?怎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他把脑袋扭向邬母:“就因为哥哥结交的是有权有势的人,所以什么都能做,刘博文是个商户,所以你们瞧不起他!” “偏心!”他猛地一跺脚,觉得很委屈,“偏心眼!” 他含着一泡眼泪,拔腿就跑,邬母沉着脸,去墙角拿了烧火棍,提脚就追了出去。 邬瑾添了根柴火,没有出去劝阻邬母,只在铺子里帮忙,等到天色浓黑,才背着邬父回家去。 “哥……”邬意挨了一顿胖揍,此时还在廊下罚跪,弱弱叫唤一声。 邬瑾先将邬父送回屋中,又打来水,给父亲擦身换衣裳,又送父亲去解手,等安置妥当,才走入院子里。 他伸手摸摸邬意的脑袋:“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说罢,他不再理会邬意,径直回了屋中。 添油点灯,以杆撑窗,他身躯沉重地坐进椅子里,呆看窗外夜色。 外头树影摇摇摆摆,零碎杂乱,野猫身手伶俐,趁着黑暗飞檐走壁,老鼠在阴沟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野狗也在外低吠,吵闹而又寂静。 邬瑾就这么呆坐了一刻钟,方才起身磨墨。 “元章二十二年,五初一,城外跑马,遇石家兄妹,应是程廷作怪,与莫聆风赛马,离马场太远,碰到了生羌,有惊无险, 生羌入宽州,必定生事,只盼能如赵先生所言,消弭此祸。” 笔下停顿片刻,又流连于纸上。 “残花斑斑,金光重重。乌发掩、珠润色浓。风停草立,倚背生香。切莫纵马,莫涉水,莫聆风。” 与此同时,莫千澜走到长岁居,刚到院门口,就让奶嬷嬷拦住了。 奶嬷嬷行了万福礼,起身后,立刻用自己日渐发福的身躯拦在了莫千澜面前。 “大爷,姑娘说不许您进去。” 莫千澜本是占理的一方,然而因为处于下风,有理也成了没理,故而讪讪地道:“睡了?” “没有,”不给他好脸色看,“在隔间里。” “我在外面看看。” 他做贼似地走了进去,踏上石阶,蹑手蹑脚站到窗边,脚不动,只伸头,悄然打量隔间内情形。 隔间里灯火通明,他那胆大包天的妹妹,穿一身雪白中衣和膝裤,裤腿和袖子挽起老高,跪坐在榻上,脚边丢着一把团扇,身前放着一只黑漆小几,小几上摆着一盏冰荔枝水,一只白瓷碟子,里面堆着切好的蜜枣粽。 妹妹神色很是不善。 她捉刀似的握着筷子,杀人似的叉起一块粽子,张开小嘴一口吞下,又叉起一块,横眉冷眼吞咽入腹,“啪”的放了筷子,捡起团扇对着自己一阵猛扇。 莫千澜见此情形,默默缩回脑袋,走出院门,嘱咐奶嬷嬷:“晚上吃那么多粽子,不好克化。” 奶嬷嬷在莫府几十年,先是奶大了莫千澜,又带大了莫聆风,不是一般的奶嬷嬷,对莫千澜今日之举很是不满:“姑娘是有福之人,吃什么都克化的动,倒是您骂她一场,让她克化不动。” 莫千澜伸手一摸鼻子,灰溜溜往书房去了。 书房中,赵世恒负手而立,在窗前看月光下的凌霄花。 凌霄花缘墙而上,又百尺垂条而下,落花整朵而下,朱红一片,衬得书房越发古旧,案上熏炉中香气炎炎,也大朵大朵撞在衣上。 他见莫千澜自小径而来,一路走,一路咳,才想起他脏腑娇弱,昨日傍着冰山坐了一会儿,肺里就存了寒气。 莫千澜进书房时,赵世恒已经在下首坐定,他自行坐了上首,叹了口气:“阿尨脑袋上只有一个旋,怎么性子这么倔?” 赵世恒道:“若是旁人,她也不这么气。” 莫千澜立刻笑了:“我当时气糊涂了。” 赵世恒露出一个讥笑:“您何止是气糊涂了,简直是大失风度,竟然对着邬瑾拈酸吃醋,一较高下,与妒妇何异?” 莫千澜猛然想起来自己说的话,满心尴尬,连连咳嗽,又吩咐人快去煎茶。 赵世恒不肯放过他,只是收起讥笑,正色道:“您既要用他,就要笼络住他,怎么反倒要使他离心?” 莫千澜垂首受教:“你说的是。” 赵世恒又道:“您不能和他离心,聆风更不能和他离心。” “是,那四个羌人找到了?” “没有,想必也知道自己露了行踪,刻意躲藏起来了,”赵世恒摇头,“王运生送信去了堡寨,严加戒备,以免羌人借此生事,边衅应当不会有了。” 莫千澜点头:“只等秋闱。” 他伸手扫过桌案上的旬考卷子,手指洁白如玉,皮肤冷而黏腻,如同一条毒蛇,按住了“邬瑾”二字。 忽的一热大风,席卷入屋,刮的书页“哗啦”作响,未曾加灯罩的烛火剧烈晃动,变做一点蓝光,最后连那一点微弱蓝光也消散,只余满室苍灰色的月光。 莫、赵二人纹丝未动,互看一眼,四只眼睛闪烁着阴暗的光,如同阴魂聚于地狱,鬼祟不堪
第48章 琐碎日常 端二日,天晴。 卯时过半,晨曦便已涌动,莫府花园雾气浮散,花草疯长,淹没道路。 邬瑾到了角门,就见两个下人正在把一大把粗壮的艾草往门梢上插,值更房的门子坐在石蟾蜍上监工,见了邬瑾,连忙站起来推开门,请他进去。 邬瑾想起自己家的艾草也还没插,便留神记下,先进了花园里。 他走的不急不缓,又侧耳细听,却没听到埙声。 莫聆风时常早起吹埙,勤奋练习,成果显著,花园里的山鹛喜鹊全都无影无踪,绝不在此时出没。 他以为莫聆风今日不曾来吹埙,继续往前走,不想走到湖边时,却见莫家兄妹坐在水榭中。 莫千澜身手熟练地抱着莫聆风,然而力气不足,两只手用力环住莫聆风大腿和屁股,把她像个很小的孩子那样端在怀抱里。 他歪着脑袋,满脸带笑,嘀嘀咕咕,而莫聆风凝神听着,听到最后,忍俊不禁地嬉笑起来,眼睛眯成细长的月牙。 莫千澜又逗她两句,才气喘吁吁地放下这个心肝宝贝,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喝了口热茶。 随后他坐在莫聆风身边,又低语了片刻,眼睛不住看莫聆风面色,还伸手拿一粒樱桃喂到她嘴里,又伸手接了果核。 他对莫聆风逗个没玩,而莫聆风对他的气恼经过一夜,也早已经烟消云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也仰着脸,和莫千澜叽叽咕咕起来。 她一笑,莫千澜也跟着笑,一边捻起一粒樱桃,继续喂到妹妹嘴里。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妹妹的珍爱,对待心爱的东西,一定不能藏藏掖掖,欲盖弥彰,旁人若是以为她无人喜爱,就会欺辱她、轻慢她、藐视她,她会凭空的受到许多委屈。 所以他要晓彻宽州,让旁人敬她,惧她,她说的话就是规矩,就是秩序,而他只是这秩序伸出来的一只手。 兄妹二人冰释前嫌,互相依偎,莫聆风率先发现了邬瑾,立刻从凳子上下来,中气十足地道:“哥哥,我要和邬瑾去读书啦。” 哥哥也站起来,勉强自己对着邬瑾笑了一笑——笑的有点冷,有点虚伪,然而好过不笑。 邬瑾隔着半片湖,对着莫千澜一拜,莫千澜则是很随意地一摆手,看着莫聆风穿过湖边几棵垂柳,走到邬瑾身边,随后两个人一起往九思轩去。 九思轩中竟然已经点起了烛火。 什么人到的比邬瑾还早,比莫聆风还早? 邬瑾和莫聆风惊诧的互看一眼,齐齐往石阶上迈步,又齐齐立在门口,做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屋子里到的人竟然是程廷。 烛火照耀下,程廷已经研好了墨,宣纸铺在桌上,已经写了半张大字,此时还提着笔,一板一眼地写。 莫聆风率先走过去,细看程廷面色,见他两颊微微红肿,显然是挨了揍,然而神情却很欢快,笑的满脸都是嘴。 莫聆风伸手摸摸他的脸:“可怜。” 程廷别开脸,继续写字:“哪里可怜?” “程泰山不好,”莫聆风让开身,不挡着他的光,“把你的脑子都打坏了。” “胡说,”程廷反驳,“他是打我了,不过那是我咎由自取,谁让我连家状都忘了送?偷偷送的时候又叫他发现了。” 他扭头看站在门边的邬瑾:“邬瑾,赵先生说你的字写的好,你帮我圈一圈,哪里不好,我就改。” 邬瑾走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笔,程廷连忙起身退至一旁,让邬瑾给他看字,自己叉着手在一旁和莫聆风表决心:“从今往后,我要洗心革面,不负光阴,三更灯火五更鸡,今年秋进京赶考,明年春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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