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仍有疑虑,那一百精兵,纵然趁乱进入战场,可军册之上体貌全然不对,要如何瞒天过海?”
第81章 质问 “空饷,”赵世恒答的很平淡,“士兵死亡不销军户、逃亡不下编,以此来吃空饷,我们送进去的那一百兵,直接报逃亡士兵的名字即可,至于借走的那一百兵,自然是战亡了。” “那军中指挥、城中知州……”邬瑾忽然哑口。 是的,等这一场战后点检士兵时,其中蹊跷自然会让人发觉,层层上报,报到王知州为止。 可谁人敢再往上报? 细查起来,人人都有罪,人人都是共犯。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宽州众人心知肚明,天子在京都却是分毫不知。 这一场漫长谋划,不仅是心狠手辣,更是将宽州大大小小官员,都谋了进去。 就连送给王知州的葵榴画扇,也是让王知州对此事提前防备,以免事后被陛下降职调离。 邬瑾哑然了许久,最后“哈”了一声,似是嗤笑,又似是冷笑,笑自己稚嫩到了可笑的地步。 赵世恒道:“你要告发?” 邬瑾冷笑:“节度使做的这样滴水不漏,学生如何告发?又向谁去告发?” “京都,”赵世恒道,“但是你不会告发,会保持沉默,其实你在沉默之余,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你有无尽的好处。” 邬瑾知道他说的好处是什么。 呆在莫府,他将继续得到赵世恒的教导,赵世恒有惊世之才,只需要稍加点拨,就能将他从迷津处拨回。 他能陪伴莫聆风,生活也会日益好起来。 他家贫,他需要名师指点,他有无数个理由和莫府一起染指鲜血。 赵世恒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声音放轻:“这是棋盘,现在我是天子,你是莫千澜。” 他伸手再一点,直点进邬瑾心里:“我要谋你的家业,杀你的族人,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你会不会任人宰割?要不要求生?要不要反击?” “我不会束手就擒,我定能寻出其他的路来,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做棋子,当做草芥。” 炭火“毕剥”一声,蹦出来几点火星,蹿起黄色火苗,赵世恒伸手,将手指在火苗上扫过,似笑非笑:“这是最好的一条路,能长长久久保住你的性命。” 邬瑾猛地站了起来,怒吼道:“革囊众秽,尔来何用?宁弃之!” 他浑身颤抖,眼睛里有坚毅的光和悲苦的泪,声音带着浓浓哭腔:“莫姑娘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满天之下,只有莫节度使有妹妹吗?” 他竭力让自己不要过度失态:“边衅既开,三军暴骨,积尸于野,血流成河!他们也有兄弟姐妹,父母亲人!” 隐忍到了极致,他的额上、脖颈上爆出曲折青筋,泪如泉涌,牙关紧咬,一直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左手用力在胸口拍打,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先生可曾想过,这些人也都是人啊!” 从长岁居中掏出莫聆风的程廷,这时正好到了门口,听到了邬瑾撕心裂肺的这一句话。 他定在门口,满心惊诧,一头雾水,看大黄狗急的尾巴直摇,扭头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的莫聆风,见莫聆风不动,连忙迈过门槛,走到邬瑾身前。 他拖开邬瑾,又对着赵世恒拱手作揖:“先生,邬瑾可能是昨晚让炮吓坏了,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邬瑾却不领他的情,单用一只左手推开了程廷,盯着赵世恒,满眼愤恨,硕大的眼泪砸落在地,碎成八瓣:“您不配教书育人!” 程廷听了他这大逆不道之言,惊的呼吸停了一瞬,又慌忙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把邬瑾往后推,一只手不住地对着赵世恒摆:“先生!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有那个......对,那个痫病......对,就是去赶考的时候摔出来的!” “聆风,二狗!”他急的满头是汗,对着莫聆风挤眉弄眼,示意她来劝一劝,然而莫聆风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而邬瑾顺着程廷看到了莫聆风。 莫聆风北人南相,生的纤细小巧,脸上红疹褪去不少,还涂着一层油乎乎的药膏,丹凤眼太亮了,有种明察万物的亮,连着她的心。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抱过桌上小瓷缸,走到莫聆风跟前:“你知道?” 莫聆风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被劫走之后。” 听到回答这一刻,邬瑾才是真正的心如刀割——她有机会阻止更多的悲惨,但她选择了漠然。 他胸闷的厉害,忍不住用力在心口挠了一把,想把这颗心掏出来,抛到这风中、火中、阴谋中去。 程廷站在原地,看看赵世恒,看看莫聆风,又看看邬瑾,有种自己错过了什么秘密的失落之感。 他对着赵世恒再次拱了拱手,面色焦急的跑到邬瑾身边,揪住他的衣袖,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邬瑾确实是恢复了理智,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瓷缸塞进莫聆风怀里:“冰糖核桃,拿水冲了喝。” 随后他掸平衣襟,转向程廷:“多谢,以后不能和你同窗了,我很遗憾。” 程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干脆抬起脚,跟着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花园,出了角门,程廷往前赶了两步,和邬瑾并肩,低声道:“邬瑾,赵先生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邬瑾唯有沉默——莫千澜罪已滔天,罄竹难书,他明知真相而沉默,也无异于一种共谋。 程廷迟疑着道:“你不去斋学读书,学业怎么办?赵先生是难得的好先生。” 邬瑾走在人群里,一张脸冻的雪白,太阳穴一跳一跳,唇齿间似有鲜血气味:“我回州学。” 原来他已经悲愤到了这个地步,光是没遮掩的落泪大哭,还不足以倾泻心中怒火,还要咬出满口的血来才能继续风轻云淡。 天下的坏人确实很多,可莫千澜独树一帜,格外的令人咬牙。 “你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乱来,”程廷急道,“州学连条狗都教不好,等你消了气,再去给赵先生赔个不是,等你胳膊好了,咱们还去读书。” 邬瑾将口中鲜血咽了下去,心头的痛苦已经淌了出去,能够清楚明白的和程廷说话了:“我原来就是在州学读书的。” 他拉着程廷靠边走,看一辆辆装载着冬衣的太平车出城,要送到堡寨中去。
第82章 平静 程廷皱眉看邬瑾,感觉邬瑾从馆驿回来,变化很大。 人还是那个人,姿态仪表都还是从前的模样,但是赶考前的邬瑾,最有少年人的意气,自信沉稳,端庄的仿佛是书里走出来的龙驹凤雏,只穿斓衫,就把读书人的风骨显露尽了。 那个时候,他以为邬瑾会一直这么意气风发下去,解元、状元,加官进爵,衣紫腰金。 哪知今日见他,竟和秋草一样枯萎倒伏了。 “邬瑾,你......你......”程廷收回目光,看向脚尖,“你是不是觉得姑父不是好人?” 他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漏泊商向姑父上供的事?” 邬瑾平静而且理智的点头:“他不是好人,但不是因为漏泊商,你所知道的莫节度使,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他不带感情,做了很公正的评价:“他是个魔鬼。” 程廷听了他的话,心又是“咯噔”一下,一颗脑袋止不住的左右转动,想看看四周有没有莫府的人在。 没有,只有他们,和一群看热闹的人。 他悄悄松了口气,不敢去触碰莫千澜的真面目——这位姑父存了一颗冰冷的心,仿佛从出生到现在就是如此,不去温暖任何人。 “你不去读书,我也不去了,我本来也只是想和聆风一起玩,你不想见赵先生和姑父,我就把聆风叫出来,我们三个还去跑马。” 他想了想,又道:“你也别和聆风一般见识,你看她生起气来,连节度使都打。” 邬瑾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向程廷道别,说要去饼铺帮忙。 程廷拦不住他,只好放任他离去,一扭头,看到糖人摊子,就掏出仅有的几个铜板来买了一个,想给莫聆风送去。 在他看来,莫聆风的性情确实古怪,她天生就对生人不感兴趣,小的时候都不在奶娘怀里喝奶,非得奶娘挤出来,莫千澜抱着她,拿勺子喂。 但那是对外。 对自己人,她比谁都赤诚。 今天莫聆风恐怕也很伤心,他要去宽慰一二,再者也想尝尝邬瑾做的冰糖核桃。 邬瑾一路往家走,边走边觉得心口憋闷的厉害,像是絮了一团湿了水的棉花,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只得强行忍受。 回到家里,他实在是喘不上气来,干脆抬手扯开衣襟,在心口处重重挠了几下。 那地方立刻有了新鲜的血痕,火辣辣的痛,心里的憋闷之气随着几道血痕淌了出来,让他好受许多。 厨房灶上大锅子里有水,灶灰堆着一根柴火,让这锅水保持了温热,他走进去揭开锅盖,取出一只粗瓷碗,舀了一碗水喝下去。 温水让他有重回人间之感——他的人间,光明正大,清清白白。 他若是不曾落入莫府,能比现在更光明正大。 人好受了一些,他就赶到饼铺去帮忙,外头人自行给邬家饼铺换成了解元饼这个名字,买饼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他吊着右胳膊,用左手给人算账收钱。 邬母心疼他,想要他家去,他却坚持要在这里忙。 忙过一天,他回到家里时打了两个喷嚏,似是有些伤风,邬母连忙给他熬上一碗姜汤,放在桌上慢慢喝,又升起炭火,放在他屋子里。 邬瑾喝姜汤、看书、写日录。 “元章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一日,阴。” 他将今日与赵世恒所对,一字不落,记在纸上,刻在心里,写完之后,打开箱笼,埋头数了片刻,拿出一沓日录,和今日的一并放在桌上,一张张扫过。 从十月初三开始,他用左手写日录,那时字迹歪歪扭扭,落笔难以掌握轻重,写出来的字总是一团一团,只能勉强辨认。 “右臂骨折,死里逃生,没有聆风消息,忧心如焚。” 再之后,十月初四,依旧是“忧心如焚”,直到十月初十,全是满纸忧心,一刻不曾安宁。 之后便是他的种种猜疑。 他把这些日录一把攥住,出屋子进厨房。 若是让有心之人看到他的日录,便会生出无数风波,他既然决定了沉默,那么这些东西也要消失。 一进厨房,他就见邬意搭着凳子,揣着一把长勺,在偷吃冰糖核桃,见到邬瑾后吓的一个哆嗦,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他胆战心惊的放好瓷缸,从凳子上下来:“哥,我、我有点饿……晚饭的时候没吃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57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