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里面穿件月白色窄袖斓衫,外面罩着皂色对襟宽袖大氅,鬓发如裁,卧蚕眉,丹凤眼,一张脸冻的白里透红,格外引人注目。 连在花园中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方才还昂首挺胸的诸官立刻弯了腰,满面笑容的立在两侧,赔笑拜见,其余人也都静了下来,行了大礼。 莫千澜的目光随意扫过众人面孔,见到邬瑾时,漫不经心一笑,去首座坐下。 邬瑾随着众人直起身,看莫千澜独自饮一杯热茶,身边都是笑脸,独他漠然着,好似一松开莫聆风的手,他立刻变得空空如也。 程廷拽着邬瑾捡了个末座坐下,伸手一指烛台附近,低声道:“你看那湖州豆丁,不堪入目!” 湖州丁家郎君还是紧挨着程家大哥落座,程家大哥酷似父亲,生的人高马大,越发衬的丁郎君苍白瘦小、细皮嫩肉。 程廷看着,简直要替许夫人惭愧——怎么挑来挑去,给女儿挑了个小不点儿。 邬瑾实话实说:“只是偏于矮小,面目还是清秀。” 程廷嗤笑一声:“惠然姐姐往他身边一站,简直就是倾城倾国。” 与此同时,这位湖州豆丁站起来和人饮酒,酒量好似也很差,一杯酒咳了好几回。 程廷越发的嗤之以鼻:“这豆丁肯定是在湖州娶不到好姑娘了,才把主意打到咱们宽州来。” 两人喁喁半晌,宴席便摆整齐了,程泰山是个实在人,大煮大炖的羊肉摆了半桌,剩下半桌也不含糊,在这大冷天里很值得一尝。 很快众人就连连伸出筷子,一面斯文,一面大嚼。 莫千澜吃了些菜,喝了一碗羊汤,吹了一点风,立刻就腹中翻滚,提前起身离席,要去程泰山书房中休息。 他要走,程泰山也跟着站了起来,王知州受了他端午节的指点,边衅一事,不仅没有受罚,陛下反倒在奏书中夸赞了他,连忙放下筷子,也跟着起身。 莫千澜作为没有实权的节度使,却让知州和知府放下了筷子,其他热闹吃喝的人,也跟着停箸。 程泰山招呼其他人继续吃喝,官员们并不差这一顿吃的,纷纷起身跟随前去。 大小官员一走,方才还局促的少爷郎君立刻活跃起来,又纷纷的四处敬酒,互相吹捧。 程廷看丁郎君不顺眼,不顾邬瑾劝阻,抄起酒壶就去给他敬酒,不过三杯,丁郎君就让他灌到了地上。 程廷还没来得及露出获胜的喜悦,丁郎君带来的小厮立刻上前扶起他来,口中说着什么许姑娘就在后院,等下知道了,该心疼了。 程三胖立刻心乱如麻,落花流水的回座。 他挨着邬瑾坐下,连食欲也跟着垂头丧气,揩了一把鼻涕,提起酒壶,喝一杯爱情的苦酒。 邬瑾管着他,不许他多喝,自己舀一碗汤,耳朵里听到了莫聆风三个字。 扭头一看,却是另一桌的王景华说起馆驿惊魂。 在他添油加醋的述说完后,有人说起莫聆风被劫上山一事。 王景华手握成拳,在嘴边咳嗽一声,挤眉弄眼:“在山里好几天……这要是别人家的姑娘……” 话未尽,意不明,然而他笑容猥琐,神情下流,不必言明,也能知晓他的意思。 石远立刻皱眉:“莫姑娘年幼,华弟嘴下留情。” “我什么也没说,”王景华立刻道,“你别冤枉我。” 随后他哼了一声:“莫节度使疼她疼的要命,我哪里敢说什么,石远,你不会是想攀高枝吧。” 石远顿时闭了嘴,专心填饱肚子。 饭后,下人撤去席面,众人三三两两在一起喝茶说话、作诗、弹琴,极尽能事,程廷还是喝多了,昏昏沉沉去官房呕吐。 邬瑾搀扶着程廷从官房出来,捡了个角落坐下,片刻之后,他又听到了王景华的声音又轻又细的从一侧传来。 王景华特意避了人,和友人嚼舌头:“那裕花街里,十岁的小姑娘,又不是没有,不过大家都碍着那位不敢说罢了,等以后她大了,你看有没有人上门提亲。” 他仍然说的隐晦至极,但是再隐晦,邬瑾也听出来是在说莫聆风。 他面色沉沉,丢开程廷的手站起来,径直走到王景华跟前:“王少爷。” 王景华吓了一跳,扭头看是他,才道:“邬瑾?什么事?” 邬瑾道:“谨言慎行。” “什么?”王景华皱着两条八字眉,不耐烦的挥手,“回头我再跟你说话,走开走开。” 邬瑾伸出左手,按住王景华乱摆的手,又去按他的肩膀,让他认真听自己说话:“王少爷,我说你应该谨言慎行,只说自己看到的,只说自己知道的,不要造谣生事。” 王景华让他说的懵住,同时感觉邬瑾的左手把他定的动弹不得,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训诫。 他对这种冒犯非常不快,又对邬瑾这种郑重其事的言语感到几分害怕,不自觉的抬起胳膊,用力扫开他的手。 “你他娘的有病……” 邬瑾左手攥着一个拳头,猛地挥出一拳,直接打在王景华脸上。 这一拳揍的王景华直接往后跌了出去,在一片惊呼声中,两管鼻血从王景华鼻孔里飙了出来。 王景华抬手就抹,把下半张脸全抹了个鲜血淋漓,随后爬起来,张开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见了鬼似的看着邬瑾:“你打我!你敢打我?” 程廷还在那里醉生梦死,忽然就听到了阵阵尖叫,周围乱成一锅粥,打起精神晃晃悠悠站起来,往人群里一看,就见邬瑾和王景华抱做一团,甚是亲热。 他那脑子迷糊了一下,又迷糊了一下,忽然醒过神来,冲了过去:“手!手!别打了!” 邬瑾自幼扛饼笼,手劲很大,哪怕是左手也能把王景华打的哭爹喊娘,但是他另一只手折了才一个多月,还捆着的,根本禁不住动荡。 旁边的人又偏帮王景华,邬瑾一时就吃了亏。 程廷猛地掀开王景华,踢开拉偏架的手,一把护住邬瑾,怒骂王景华:“手!没看见他的手折了?死蛤蟆!” 王景华淌着鼻血回击:“死猪,是这卖饼的先动手!” 程廷不问青红皂白,拽着邬瑾起身:“那肯定是你犯贱!你的嘴最贱!宽州之最!” “你才犯贱,他读书读傻了!我在这里好好的和孙景说话,他来显摆个屁!” “你跟你的小蛤蟆能说出几句好话来!” 小蛤蟆孙景站在一旁,怒视了程廷。
第87章 问话 程廷和王景华展开了极其恶劣的对骂,这边“汪汪”声还未停,那边“呱呱”声就起,双双的粗着喉咙,大着嗓子,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在他们二人对战之际,程家大哥总揽全局,一边找人去请李一贴,一边遣散看热闹的诸位客人——诸位客人正是伸长了脖子等下一步发展,临走之时十分遗憾,又不便真的留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程家大哥又让程家二哥去书房告知父亲,再让大姐夫去后院,悄悄的告知程夫人——程泰山若是要将程、邬二人打死,也好有个救兵。 最后程家大哥从墙角取了根竹竿,一竿子把程廷和王景华杵开:“去书房。” 于是程廷攥着邬瑾的手,累的头脑发昏前去书房,而王、孙二人自知理亏,相互也攥了手,往书房而去。 满地白雪被踏的乱糟糟,下人来不及打扫,到处都是凌乱、污脏的脚印,邬瑾从这些脚印上踏过去,一直走到程泰山书房外。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打架,右手震荡的厉害,此时隐隐作痛,他倒是没有后悔。 书房门口垂挂着重重的帘子,里面透出明亮的烛光。 殷北站在台阶上大打哈欠,见到邬瑾露出一个笑脸来,往帘子方向走了两步,抢在伺候的小厮前面,给邬瑾撩开帘子。 王景华拉着孙景抢先一步钻了进去。 邬瑾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瘫着一张脸的殷南。 殷南臂弯中搭着莫聆风的狐狸毛氅衣,手里提着卧兔儿,察觉到邬瑾目光,立刻冷眼回敬。 邬瑾便知道莫聆风也在里面。 “咱们也走。”程廷拉着邬瑾往里走。 程家大哥犹豫片刻,并不跟进去,只在书房外伺机而动。 屋外是寒天雪地,屋内却是滚热,程泰山坐在太师椅里,已经将能脱的都脱了,又把夹袍换做了单衣,仍旧是热的满头细汗,王知州无衣可换,只能不住晃动手中折扇。 唯有莫千澜不怕热,安然坐着。 靠窗之处有一架白绢无画屏风,在屏风前放置一个阔大花盆,里面养着一株山茶。 红瓣黄蕊随枝上屏风,枝条夭矫,在烛火下投出一片自然剪影。 莫聆风便站在这一片如幄的丰叶之前,森沉蒙茂的绿颜色,艳而不妖的红颜色,全都笼罩着她,她抬手折花,花枝折断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 捏着那一枝山茶花,她扭头看向走进来的邬瑾。 两人目光相碰,邬瑾立刻看出了莫聆风的醉态,两颊酡红,满眼朦胧水光。 她不理睬邬瑾,捏着花枝走到莫千澜跟前,连花带叶插在莫千澜耳边,随后自己坐了绣墩,把脑袋埋在哥哥腿上,打了个哈欠。 莫千澜笑了一声,在她后背摩挲了两把,低下头,问小狗儿是不是困了。 程泰山看着进来的四人,先瞪了程廷一眼,随后啼笑皆非的看向王景华:“景华,你这鼻血淌的,是羊肉吃多了吧。” 王景蛤带着小蛤蟆立在王八知州身前,委屈地哭了起来:“不是,是邬瑾打的!” 程泰山看向邬瑾:“真是你打的?” 邬瑾点头:“学生一时意气,愿受责罚。” 程泰山对王景华的教养持疑,而且王景华哭起来,真是声如洪钟,“呜——”的拉着长音,哭相丑陋,实在是不堪入目,让他手痒。 为了避免自己以貌取人,他将目光看向莫千澜,顿觉赏心悦目,眼睛好受了许多。 “老莫,咱们这么大的时候,你也是让我锤的这么嗷嗷哭吧。” 莫千澜坚决不认:“没有。” “嘿嘿,”程泰山乐呵着看向王知州,轻描淡写要将此事糊弄过去,“运生,孩子打架嘛,并没有伤到要害,等李一贴来了,给他们治一治,就算了吧。” 王知州并没有多爱儿子,儿子若是让人套着麻袋打了一顿,他也不见得一定要追究,可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揍了,那么他的面皮也随之也受到重创。 只是碍于莫千澜在,他不便追究,只能过后再慢慢去收拾邬瑾。 他还未开口,李一贴就来了。 程泰山大笔一挥,将医患双方都挥去了隔间。 李一贴先看邬瑾右手。 他见那榆树树皮纹丝不动,绑的十分牢固,就松开手道:“挺好,下回胆子再大一点,再用力一点,直接让它移位,我好给你砸折重接,这样就不用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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