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眸澄澈认真,同她孩子气的面容不相符合,却叫执白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 执白是个稳妥人,这事交于他做必不会失信于人。 五王封号武都,那阀阅门楣之上立着官家亲自题写的“武都王府”四个大字。 执白并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借用了安家的车马,又着人将宜都的一封手书送了进去。 方才宜都借用自己的书案,却事先同自己约法三章,“阿兄,我不想要你看到信件内容……” “阿兄,我不想你知道这包裹之中是什么物件……” “阿兄……” 连宜都都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唯恐他面色不虞,谨小慎微的观察他的表情。 “你总瞧着我做什么,这封信不是要急送去武都王府么?” 宜都讷讷称是。 待他要走,宜都又叮嘱一句,“你莫要在王府露面,叫车夫说是我送去的便好。” 若不是阿爷将她看的太紧,连车架都见不到,她也不必来劳烦阿兄。 可恨那五王今日一早还差人来了口信,问她见了那书案是否欢喜,是他亲手所挑云云。 阿娘缠绵病榻,他惦记着风花雪月,齐人之福,实在可恨。
第8章 安执白远远寻了个吃茶之处,因是在诸皇子府邸近处,此处屋舍均不许加盖楼层,谨防外人窥探贵人隐私,甚至那院中栽植林木都较旁处高上许多。 院内外警戒森然,若是没有拜帖,也非天潢贵胄,安执白倒真是怀疑那寻常百姓能不能进得门去。 一盏茶吃罢,同行的小厮终究还是没有郎君这份好定力,“郎君,咱们瞧也瞧了许久,五王这门外盘查严明,那书信连中军的手都不曾沾过,直接便被挡了回来……” 武都王府内外都是五王亲信中军把手,连只小小苍蝇都不可能轻易通过。 “不若,直接同他们说是大学士府上的书信……” 安执白抬手制止。 宜都本就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戚府的名义太过惹眼,若是直接道明,叫人胡乱将内情散播出去,还要他跑这一趟做什么。 “走——” 那小厮原本还道郎君要打道回府,不想他带着自己从正门转了过去,行至王府角门,却见一中军小将正在外迎候。 见了他来,俯首作了一礼,“安郎君!” 安执白随手叫他起身,似乎并非头一次到此处的模样。 “武都王恭候已久。” 小厮只管圆瞪了双眼,安家确实是一方豪奢,在妙芸道一处也算是翻云覆雨的人物。可来了京城遍地都是贵人之处,安家能与戚家交好,已经是苦心经营几十年才得到的好处了。 小郎君不过刚到京城,何时同武都王有了交情。 那中军小将只将小厮请去了偏殿等候,又将安执白一人引了进去。 却听见二王的身影响起,“今日晨起是听见了喜鹊的叫声,果然今日来了稀客。” 武都王这会儿才练完拳法,正裸着上身用盐水漱口,听见传报说是安家郎君来访,居然可疑的红了耳尖。 他年纪尚轻,并不是多稳妥之人,哪怕在军中这几年,也丝毫不曾磨平他顽劣的性子。 方才正在他亲爱的二哥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块头,二王乃是文人,并不懂他这个四肢发达的美感在哪里,见了他这般招摇总是皱眉头。 至于那个始终在军功上压自己一头的秦王,他在足智多谋这一块赢不了他便罢了,拳脚功夫也每每略逊一头,这些年想出的诸般招数,一度甚至被他吐槽小儿科。如今好容易练出这样的好身板,一拳仿佛能打倒一头牛,秦王居然依旧看他不起,叫他十分不悦。 他从小就是霸王,这世间哪一件他瞧上的东西不是乖乖出现在武都王府。美人他见得多了,清秀的郎君在他帐中的也不是少数。 偏偏这个安执白不仅对自己横眉冷对,连他瞧上的唱曲儿的伶人也要花银子抢走,再送回到戏班去。 好好好,你们都是品行高洁,不染污泥之人,只有我武都王满身污秽。那日不过碰了下手,安执白似乎浑身要长脓疮似的,吓死人了! 他要给安执白也瞧瞧自己的身材,就不信他见过比自己还好的! 武都王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跑去安执白身前显眼,“安——郎——君——” 哪知这个文弱书生腿脚倒快,径直绕过了自己向一旁行礼,“齐王,秦王安好。” 二王对他颇为殷勤,“久不曾见了,安郎君在京中可还习惯?” 还不等安执白回复,那边武都王已然不满地吼起来,“凭什么要按着品阶来问候,你先瞧着我的!” 不过惹得几人发笑,连秦王这个一贯冷脸的都挂起三分笑意来。 二王一个眼神终止了武都王的牢骚。 那边安执白依旧不卑不亢,“京中到底是比地方便利许多,只是天气渐冷,比之妙芸冷上许多,似乎要准备着过冬了。” 深秋一过,春闱便也近在眼前了。 独孤及信此前同他并不算熟识,只是二王牵线之下,彼此一面之缘罢了。 自然,若不是他如今住进了学士府,独孤及信对他的印象和兴趣显然会更淡一些,也不会在同齐王与武都王商议完要事之后,仍旧有兴趣停下来瞧一瞧,安执白有何事情求见。 武都王那孔雀一般花枝招展的模样,秦王一向是极其不待见的。 能忍得住不走,已然使出十成十的功力了。 齐王将人招来身边,安执白是他看好的人选,在府试之时他便早早崭露头角,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收为我用,实在可惜。安执白出身巨富之家,却不是那等不学无术的顽劣公子,是非观极强,简直像块铁板,齐王有时也被他这骨子刚直气势所迫,虽然时有叫他闭气的直言,事后想来却觉得如此品行难能可贵对他,愈发喜欢。 “今日求见,是要来为小妹送封信。” “小妹?” 齐王觉得有趣,“郎君小妹也随行到了京中?” 难不成是五王同人家小妹也有了牵扯,实在不像话。 瞧上哥哥又瞧上人家妹妹,做得什么腌臜事! “并非是我亲妹,乃是借住戚府上的小娘子,不知齐王可知,闺名乃是云枝。” 齐王斜眼去瞧一旁的独孤及信,果真见他愣了一愣,恍惚了下似乎坐直了身子,将茶盏都放去了一旁。 “大学士家的娘子,略有些耳闻。” 武都王听了一乐,“小娘子给我的?” 他几步跨过来正要去接,却被人抢先一步,安执白手中书信悠悠转到了秦王手中。 这可是在外人面前下我武都王的面子了,佳人回信岂是外人可看的,“我费了百金才讨了佳人欢喜,秦王你欺人太甚!” 说着便摆出架势,一个直拳直达独孤及信命门。 这边齐王吃了一惊,正厉声呵斥一句,“小五!” 那边犹在读信的秦王,身形不动,只一个反手便将五王捏酥了身子,一萎半跪在了地上去。 “你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秦王头一次黑了脸,武都王摸不准他缘何生气,一边手脚发麻一边含糊地哼哼,“几套红木书案罢了。” 秦王松手将人扔去一旁,武都王甩了甩麻酥酥的胳膊,“二哥,你瞧他,那是我阿娘瞧上得人选,要给我做侧妃的……” 秦王当即一个眼锋飞来,“不必想了。” 那日在南市遇上云枝,纯属意外罢了,原来武都王打得这个主意。他知道五王好色成性,云枝那般容貌不可能不引人瞩目,当日已经教训过五王一遍,不想他私下竟然仍有动作。 这边齐王却想着,贤妃倒是哪边的便宜都想要占着。那是戚如敏的宝贝女儿,曾作为梁王正妃议亲过得,竟想着讨来给小五做侧妃,不知是要打谁的脸。 “此事休要再提,贤妃那边我去说。” 二哥发了话,五王却斗胆反驳,“那也要先看过娘子的书信再做打算,万一娘子心悦于我……” 他说着伸手要去抢来,秦王却顺手将那信笺递给了一旁的二王。 齐王瞧着这个头脑简单的霸王颇有些无奈,只好叹息展信。 到底是大学士教养出来的女子,小娘子笔迹娟秀,内容简练但循序渐进极有章法,仿佛是她本人立于身前,正对着几人娓娓道来。 读到“梁王囿于苦寒地,阿爷驱驰为故交”时便知,小娘子同大学士戚如敏一般,应当对从前之事一直心存怨怼,难以忘却。 “一簪花瘦,金星不够,朱门不及清风两袖……” “原是个是个响当当的,硬骨气的小娘子。” 这信上前后交代的很是清楚,齐王甚至可联想到,小娘子收到五弟送去的金星紫檀时,那被这豪掷千金的做法震惊到的表情。 且或许不是震惊,只是觉得他没什么脑子吧。莫说是戚家如今对自己阵营之人恨之入骨,单说五王名声在外,又有正头娘子即将迎进府里,他同那个一样不动脑子做事的贤妃一起献宝,一个侧妃的位置,戚大人能看得上眼么? “……她不愿与你多有纠缠,写来这封‘劝书’叫你离她远些。” 二王对云枝其实并没有多余印象,仿佛只是在宫中匆匆一瞥,只瞧见一个模糊侧影罢了,那还是存着打趣秦王吃瘪的份上,多瞅了那么一眼。 世间多有奇女子,是他这个自诩在外行走多年的王爷见识不够。小娘子们自来便是羞怯藏于人后的,自有父兄操持过问婚事,戚如敏到底养出个叫他另眼相看的女儿,是个自有想法的小娘子,竟绕过戚家送了书信来,实在叫人意外。 那边秦王自然也瞧见那句“梁王囿于苦寒地,阿爷驱驰为故交”。 党争向来你死我活,秦王并不觉得从前事有何不妥,只是隐隐对“梁王”二字有些敏感罢了。 这边武都王自然不甘,叫秦王这般拨弄一通哪里还气得过,“小娘子交予我的书信,你二人先瞧了便罢了,怎的说叫我放弃便直要放弃,莫说你是我二哥,纵然是官家来了也没有叫儿子不能娶妻的道理!” 他撂了狠话,又啐了秦王一口,甩手便叫人送客。
第9章 安执白知道二王言出必行,既然是他作保,五王纵然荒唐也绝无可能再做什么对宜都不利之事。 他揉了揉额角,几乎是一天一夜未合眼,这会儿疲惫之意袭来,脑中便有根紧绷的弦似乎在被人来回拨动。 其实在来武都王府的路上,他便猜到宜都这信是为何事。毕竟这事他曾遇到过,不想五王荒淫,竟让宜都也沾上这种事,简直可恨! 武都王么,倒希望真有同他正面交锋那一日,不靠着安家的势力与钱财,真真正正凭着自己,那一日可别叫他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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