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回了戚府,莫要说咱们进了五王府之事,把方才的一切都忘了。” 那小厮是个嘴严的,半点没有含糊,在车驾外道一声“是”。 这方秦王的队伍自五王府出来不久,便见那一向沉默少言的贵人将轿帘掀起,瞧着长街上叫卖的来往人群,审视良久。 此间烟火之气,与寻常并无分别,也不知贵人是想起了何事。 半晌,从他薄唇之中冷冷吐出几个词来,“去寻个人牙来。” 云枝正被阿爷叫去了书房,“你胆子不小。” 阿爷上来这一句话,她便知道自己送信去武都王府的事已然败露。 “女儿若是再不有所表示,阿娘要叫那贤妃挤兑死了,哪里有送礼送的鼻孔朝天的道理,寺人们瞧不起学士府,我还看不上五王那个纨绔呢。” 她自然气咻咻,心难平静,现在想来那贤妃母子一唱一和的,仍旧觉得好笑。 “说完了?” “完了。” 戚如敏瞧着自己的宝贝丫头,心里不住叹气,这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倒是同年轻的自己一模一样。 “阿爷要教训女儿么?” 戚如敏下笔一个“放”字,“你二人本就不合适,教训你做什么,做错的又不是你。” 他虽不想宜都与皇亲之间再有牵扯,可也不能不辨内情,将孩子养得束手束脚,若是遇事全没个主见,那可不行。 想到日后宜都出嫁,娘家若是鞭长莫及,没主见的小娘子可要被夫家磋磨死了。 宜都并不知道阿爷心中打算,已经将她未来十几年都考虑进去了,这会儿还有心情品评阿爷新写得字,“这个‘放’字怎的收笔这样重……” “怎么?不好看?” “像长腿要跑了似的。” 乾朝上下也只有宜都敢对戚如敏的字挑挑拣拣。 “嘁,这是阿爷新琢磨的字体,你小孩子家家哪里会懂。” 戚如敏挤兑她一句,却又想得一句女儿的肯定,“这个字呢?” “这也是新体?像画画儿似的。” “这是自在风流——” 戚如敏瞥他一眼,装作并不在意的模样,接着笔走龙蛇,“你何时认得了二王,竟引得他到贤妃那边施压?” “嗯?” 宜都圆瞪一双清澈的双眼,“女儿不认得,阿爷特特嘱咐过,女儿近来可是连府门都不曾出过。” 戚如敏自然知道她好生待在府上,不然这会儿便不是这般心平气和同她问话了,“是执白帮了你?” “阿爷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这是咱们家的事。” 宜都立刻不喜,执白阿兄不过帮忙送信,是自己拜托了他,他何错之有? “好好好,你叫他送信我还不能过问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我的道理!戚云枝做事便是这样的,我可以做,旁人不能过问!” 这一句气吞山河,简直把戚大学士完全镇住。 好得很,小娘子不讲理起来,阿爷的面子也是可以不给的,“执白阿兄不过刚刚进京,那些个天潢贵胄们自视甚高,哪里会注意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举子。” 戚如敏心中叹息,却不同意云枝这番言论,“执白,府试之时便露锋芒,这样的人才,二王和三王怎么可能错过。” 宜都叫阿爷这话说服,也琢磨了起来,“那……” “你小孩子一个,哪里知道武都王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送信进去的……” “且,执白进京当日受五王中军盘查,那可是耽误了半日才到了咱们府上,你可还记得?” 这事发生并不算太久,宜都自然记得。 宜都凑到阿爷身边,撑着下巴玩起一旁的镇纸,“阿爷会生气么,执白阿兄同‘他们’有来往。” 这“他们”,可就不单单指五王与二王二人了,相比政敌天然的对立,自己最为器重的弟子背叛师门,似乎才是叫戚如敏恨之不可原谅的根本原因。 “宜都,你须知道,天下没有两全事。” 那答案不言而喻。 阿爷眼中可容不得沙子,安执白在某些事情上同阿爷其实有些相似。两人都如出一辙的较真和认死理,一是一,二便是二,没有糊弄过去的道理,官家来了也需照章办事。 宜都并不意外阿爷这般答复,不过仍旧失落。执白阿兄这样好的人,日后若是归到那边的阵营,如独孤及信一般同戚府再无可能往来,那可着实叫人难过。 “我晓得了。” 深秋一过,初冬如约,甘将军先行回了驻地,剩下娘子和妃令继续留在戚府上。大娘子姊妹两个,在京中有个亲近的表姐妹,她家的小女儿要出嫁,二人便跟着一起忙前忙后。 这日得了空,两家的女眷一道去高台山上的观中祈福,也是为即将出嫁的小娘子求个平安,望她平安顺遂夫妻和睦。 妃令瞧着山上到处冰凌,新奇的左右张望,“这树上挂着的东西是什么,琼枝似的,在山下可不曾见过。” “是雾凇。” 两人挤在马车窗口一起朝外看,“山前山后的温差有些大,靠江那面温暖湿润,背江那面有西旗来得寒流,一冷一热便成了这样。” 妃令在心中惊叹,宜都阿姊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西旗是什么地方,又缘何会这般寒冷?” “西旗有这世上最好的马匹,是个神秘又野性之地。至于为何寒冷,似乎是太阳冬日里向南偏移,西旗最西北处那片低洼地便越发寒冷,冬天里呵气成冰,最神奇的是那里居然也有人生存着,并非想象之中的寸草不生……” “姨夫博文广知,给阿姊说了这么些有趣的事,真好真好。” 妃令正拍手称赞,宜都却调皮地眨眨眼,“并非是我阿爷教给我的,是四哥偷偷随着舅舅到那边去看过,回来告诉我的。” 宜都低下声来同她耳语,“他最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只是叫我阿爷知道他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恐怕要扒了他的皮。” 二人皆知,舅舅这人在外祖那边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成天里天南海北的不着家,三十好几也不曾安定下来。既不娶亲也不纳妾,嘴上只说是不愿耽误人家娘子,每每将外祖气个半死。如今,越发的不服管教,连带着宜都四哥都神出鬼没,叫宜都阿娘恼恨得牙根痒痒。 “若我为郎君,我也乐意跟着舅舅跑来跑去,比宅在家里管着婆子丫头强。” 宜都想起四兄带回来的诸多小玩意,“……有用白熊皮做得袄子,穿上魁梧极了。可我阿爷说他开了杀戒,怨气太重,要供奉这白熊消弭怨气。如今那袄子放在戚家祠堂里,同我祖父祖母的牌位平起平坐,阖家都要先跪熊才跪人,也不知我祖父祖母受不受用,会不会在底下合伙欺负这头熊……” 妃令有时不太能理解戚家人做事的风格,就如方才阿姊说得这事,也不知别扭在何处,总之颇为神奇,也不怨四表哥能同舅舅玩到一处,姨夫分明也是个怪人。 进香之后,那马车回府的路上路过南市,阿娘突然想起一桩事情来。 “你院子里的桐盼前儿说许了人家,桐盼是好人家的孩子,既然身籍也不在咱们府上,就叫人嫁人去吧,也是一桩喜事。至于桐儿,小时候家里穷,娘老子将她卖进府里,这几年似乎赚了些钱,便想着要将人赎回去,我也应了……” 说着便觉得奇怪,怎么眼前这几个得力的丫头,一个个的都要出府去了。 大娘子倒也不曾多想,只管吩咐了婆子,“上牙行去问问,近来有没有好孩子在册的,送到府上叫咱们相看相看。” 总归府上要伺候的人也不多,从自己房里拨一两个到云枝那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10章 宜都同妃令远远瞧着院子里的一群丫头,那牙行的管事说,这一批里有几个看着伶俐的,具都率先挑来紧着戚府先相看。 戚家好歹是在朝官员,虽同往日不可比,但叫这些孩子吃上热菜热汤不成问题,故而丫头们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等着叫主人家相中好留下,日子便能好过许多。 大娘子远远冲着宜都招手,“你来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宜都在阶上打眼一瞧,倒是被后面一个埋着脸的丫头吸引了去。这丫头的头发生的好,又黑又亮,双丫鬟也盘得漂亮干净,碎发都打理得妥帖,可见是个心灵手巧的。 方才大娘子转了几转之后,叫丫头们都抬起头来瞧瞧精气神,这会儿女孩儿们具都昂着脑袋,生怕叫大娘子错过自己。 怎的这个却埋着头,也不知是在害羞还是害怕。 只见,宜都那双坠着几颗滚滚明珠的绣鞋渐渐挨近,“你抬起头来。” 那小娘子感受到宜都靠近,这才偏过头怯怯打量她一眼,速又迅疾矮下头去。 牙行的人便急忙来低声解释,“娘子勿怪,不是这个不懂礼数,咱们牙行调/教过的。只是这丫头是个哑的,她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么?” 她个头矮小,眼睛却出奇的大,团团的脸颊,瞧着就喜气。 宜都正要留下,那边大娘子却道,“还是再瞧瞧,还有更好的呢。” 也不知那小哑巴是不是听到这话,脑袋越发矮到了自己胸口上。 这孩子她瞧着面善,总觉得是有缘分,便多问上一句,“她来的时候便这般了么?” 牙行的人便满脸堆笑,“欸,早先便是这样了,也不怕惹了小娘子晦气,这丫头是罪臣家眷,能不留下是最好的。” “罪臣?” “正是呢,模样虽标致,可大户人家喜欢那家世简单清白的。这样的留来留去,最后只好卖给老光棍做婆娘了。” 宜都越发不忍心,这丫头看着比妃令还小些。 “倒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小娘子,从前的中书舍人唐元令,就是这丫头的祖父。”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连大娘子都吃了一惊,“唐家不是整个南迁到都安去了么,怎么还留下个小娘子?” “家里都叫抄个干净,她爷娘好歹把这小的保出来送去了舅家,舅家心狠转手便卖了。” 大娘子手抖了又抖,“这……这孩子留下,我们要了。” 这边妃令好奇的盯着她瞧,因见了同龄人还格外欣喜,“你为什么不会说话,是不愿意还是说不出来?” 小哑巴也不回她,宜都给她一只梨子叫她解渴,那丫头便挨着宜都站着小口小口的吃。 妃令扭身同大娘子道,“姨母,她叫什么呀?” 大娘子哪里知道,那会儿唐元令被逮得突然,戚如敏倒是同几个子侄开始还有来往,后来唐家一夜倾覆,几个没有获罪的孩子都走了南方,连最后一面都未见过。唐家有个小娘子一事,戚家也只是大概了解,并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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