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如今重提,还是如同荆棘,剐蹭着她的心。 他为何就不能放过她? 她闭眼,不想再看他,也不想再同他说话,“封重彦,你出去!” 封重彦偏不走。 “剜骨之痛,岂能不疼。”她不愿意去想,不愿意说出来,封重彦帮她回忆,“沈家遭难之时,你是否埋怨过我?就算我不知道沈家遭难,那沈壑岩和沈家十七条人命被害之后,我一个权臣,怎么可能没有收到消息,为什么还没去找你,任由你和沈月摇自生自灭,你不恨吗?” “对啊,你为什么不来!”沈明酥脑子里那根一向冷静的弦线,终于在他的逼迫之下,崩了,厉声质问他:“我恨了,你就能来吗?你不会,你瞒着所有的秘密,自认为是对我好,可我呢,我差点死在了幽州!我被人追杀,无处可藏之时,你在哪儿?我泡在水里,祈祷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了所有人都还在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她脸上全是泪,这些话,她从未与人说过,以为能一直埋在心里,此时爆发出来,便如滔滔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又问他:“你也想沈家人都死对不对?” 死了,他就不用偿还沈家的恩情了。 他可以放心地当他的丞相,横竖是皇帝杀死的,与他有何关系,是以,他故意装聋作哑。 她看着封重彦懵了一瞬的脸色,并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甚至有了几分快意。 是他非要来问的,怪不得她。 “如今你来问我疼不疼,那我告诉你,痛,痛不欲生!”他还想听什么呢?她眼底殷红,溢出浓烈的憎意,又道:“若重来一回,我不会再救你,沈家也好,赵家也好,我都不想与你沾上任何纠葛。” 封重彦没再说话,跪坐在她对面,双刃的刀子扎进肺腑,比他想象中要疼痛千倍万倍。 见他沉默,沈明酥一声冷笑,“不是你要同我说这些的吗,怎么不说话了,你接着说啊。” 封重彦脸色惨白,“我......”一开口,便是一阵急咳,咳得弯下了腰,肺腑都要咳出来了一般。 沈明酥看着他跪着蜷缩在她跟前,像极了初见那日他跪在父亲面前的模样,但又不同,那日他虽跪着,头颅却是扬了起来。 青衣素带如凛凛寒冬中的一株傲菊。 再看他如今这副模样。 竟然有了几分可怜。 沈明酥眸子红肿,叹息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曾经的志向,便是要位及权臣,你也如愿了,成了高高在上的丞相。” 她声音很轻,“你来找我干什么呢?你帮赵家稳住了江山,功不可没,兄长也给了你应有的地位和权力,你的前程,封家的前程无可限量,为何非要折损自己的风骨,跪在我面前?” 封重彦还在咳嗽,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那根即将要断裂的缰绳,明知道支撑不了多久,还是用尽全力地牢牢地抓住。 可适才他没放过她,沈明酥也没再给他留任何后路,“封重彦,别试着补偿我,也别爱我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咳得停不下来,却又极力去忍,胸口憋得心疼,艰难地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阿锦......” 沈明酥眸子轻轻一眨,两行泪落了下来,挂在了脸庞上,“我们的那场婚宴原本就不该有,今日既然说开了,待回到昌都,咱们就和离吧。” 夜里的风雪肆虐,从廊下掠过,撼动着门板,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呼啸声。 沈明酥安静地等着他,等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脚步踉跄地朝着门槛走去。 跨过门槛,一时没站稳,扶住了边上的墙。 福安的声音很快传来,“主子......”被他宽袖拂开,又返回了门边,看向坐在灯下的沈明酥,“少奶奶,这,这怎么了......” 能怎么了。 不过是相互各捅一刀,看谁比谁狠。 沈明酥抬眸,冷静地道:“把门关上,我要歇息了。” 福安不敢违背,赶紧替她拉上了房门。 屋内那盏被风吹得弯了腰的烛火,立马又挺直了腰身,火焰笔直。 沈明酥抬手用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他说得没错,她不欠谁。 盘子里的糕点还在,沈明酥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坐在蒲团上慢慢地嚼着,一个一个地吃完了,才起身洗漱。 — 翌日一早,福安便守在了门外,沈明酥把布袋里的那盘糕点倒了出来,连着盘子,递给了福安,“拿给你家主子,告诉他,记得吃饭。” 福安嘴角一抽,忽然不知道少奶奶这话是不是存心的。 主子昨夜从她屋里出来,人就像是脱了一层皮,脸上半点血色都没,咳到半夜,昨儿整整一日就早上吃了几块糕点,夜里回来没吃,今日早上也没吃。 这会子坐在屋内,正给她让道。 “还是少奶奶贴心,奴才这就拿过去。”虽是一样的糕点,但少奶奶给的不同,格外的香,肯定能吃得下来,福安接过后匆匆往回走。 半路一回头,见沈明酥朝外走了,赶紧奔了几步,将盘子塞给了门外的乔阳,转身去追,“少奶奶等等奴才......” 早上没再飘雪,沈明酥还是去了雪山,但这回手掌和膝盖上都做好了防御。 立在山脚下,往山上一望,一眼就能看到一条拖出来了山路,路陡的地方,铺了一层树枝和木头,做暖冲。 两人往上走,山顶上一人扛着木柴走了下来,因埋着头,看不清脸,但瞧打扮,不像是侍卫。 沈明酥正疑惑,那人抬起头来,看到她后,肩头上的木柴往旁边一放,跪在了雪地上,同她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沈明酥认出来了,是张家公子,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张老爷子昨日刚安葬。 张家公子低着头,轻声道:“做错了事,总得要付出代价,父亲死了,他欠下的便由我这个当儿子的来偿还。” 大邺的百姓没有说错,粮仓被烧,即便是‘天女’作乱,可那日半夜聚集的胡人也都有份。 如今缺粮,‘胡人’百姓脱不了干系。 他知道屋外的那些柴火都是长公主给的,今日天一亮,便来了,能出一份力便是一份。 沈明酥也听明白了,让他起来,忽然问:“若是得不到原谅呢。” 张家公子一笑,摇了摇头,“胡人与大邺交战,本就是水火不容,不原谅才是道理,我们如此做,不是想让他们原谅,也是为了自己,想求一个心安。” 说话间,山上又有人下来。 陆陆续续有几十人,个个肩头都扛着木柴,还有些挖到了一些可以食用的树根,都是远近几个村里的胡人。 寒风扫在脸上,竟没有了往日那般割人。 “不必行礼了。”沈明酥及时制止了众人,侧身替他们让了道,扬声嘱咐道:“注意脚下,安全为主。”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一更来啦~(封哥挺撑住,苦日子过了,才会有甜。)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一碗热茶◎ 翻过了跟前的山路, 山腰里的人更多,有百来个胡人。 凌墨尘也在,在指挥。 福安跟着沈明酥身后, 说了一个算得上好的消息,“少奶奶莫着急, 陛下昨日傍晚已经到了允州,正在另外一边的路上,两头的人同时挖路, 最多三日, 便能通路......” 沈明酥想起封重彦昨夜过来,想必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可惜自己最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三日, 对濒死的人来说, 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日子。 青州的人少说也有五六万, 就算有几百个胡人帮忙,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死的人每日都在增加, 街头时不时会看到几具尸体,沈明酥见了, 都会让侍卫将其送回家中, 让其家人安葬。 积雪越来越厚, 青州的存粮是一粒都没了, 胡人不抢,也不够大邺百姓继续过活下去。 百姓每日之中, 唯一的希望, 便是风雪里的那一道敲门声, 等着门槛外的一捆柴和几个土豆, 或是几条刚从雪山上挖出来的山药。 头一回没见到着人,一次两次,敲门的次数多了,大多百姓都从门缝中看到了外面的人影。 起初是长公主,后来又见到了胡人。 看着门槛外救命的柴火和吃食,再瞧向风雪里的身影,屋内的议论声渐渐地小了,但依旧没有一个人去叫住他们,也不愿意同他们碰面,拿了东西进屋,很快将门关上,佯装不知。 到了正午,天边的云雾散开了一些,终于没再见落了,可积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没有清理的地方,已经到了腰部。 同以往一样,敲了三声门,把东西放在门外,下山时靴子里不慎进了雪,这会儿化开,除了赶紧湿哒哒之外,还有些硌脚。 应是进了砂石。 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脱了鞋,把里面的石头倒出来,这才瞧见,长袜已经被一团血迹浸透。 应是被石头磨破了,太冷没有了知觉。 沈明酥没理会,重新把靴子穿好,正要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沈明酥一愣,回过头,便见适才那家农户的老人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走到她面前,颤巍巍地递了过来,“殿下,喝一碗热茶。” 寒风一吹,碗里的热气四散,沈明酥看着那一晚淡淡的汤水,喉咙莫名一紧,伸手接过。 仰头一口饮尽,热乎乎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流到了肺腑,从未有过的暖意,包裹着全身,鼻尖一酸,眸子里水雾翻滚。 饮完了,把碗递给了老人家,“多谢婆婆。” 那婆婆接过,对她行了一礼,低声道:“是草民们该多谢殿下。” 人走后,沈明酥眼眶内的泪才落下来,她从未奢望过有人能够喜欢她,理解她。 一碗热茶,足够了。 — 姜云冉呆在屋里也闲不住,上不了雪山,便候在山下帮忙。 路面不好走,姜云冉在靴底装了两层防滑链,拖着一捆柴扛在肩上,虽没有沈明酥走得轻松,但也算跟上了她的脚步。 沈明酥本以为她是来添乱的,见她当真跟了上来,有些意外。 姜家在昌都算不上高门,可在昌都安家的门户,底子差不到哪里去,一个七品的官员,比有些地方的州府过得还滋润潇洒。 比如说青州的知州,吴文敬穷得叮当响,上回采办了一圈物资回来,口袋里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买粮的时候,还是封重彦掏腰包添上。 姜家显然比他有钱,姜云冉又是姜家唯一的嫡女,想不出来,姜家平日里是如何培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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