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双手搓了一下膝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便道:“十锦兄也好看。” 沈明酥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她这张蜡黄脸哪里好看了。 见她看破了自己的敷衍,十全窘迫了一瞬,辩解道:“我说的是真的,十锦的眼睛好看。” 沈明酥意外地抬目。 两人目光再次相碰,许是适才被看了那么一回,十全竟觉得心口“砰砰——”跳了起来,正打算移开视线,沈明酥忽然凑上前,十全一慌,身子往后仰去,“十......” “别动。”沈明酥看着他额头,确实是蹭破了皮,“破了,我给你擦点茶油。” 宫中伺候他的都是太监,十全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此时一个男子离他如此近,他却觉得极为不自在,甚至有些不敢喘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息不畅而生出来的错觉,竟从十锦身上闻到了一抹淡淡的清香。 那香气入鼻,一股脑儿地钻入肺腑,脑子都乱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落,偏向一侧的眼珠子忙个不停,转啊转,都快抽搐了。 务观收拾完出来,便见到了十全一张猪肝脸,再看向凑在人跟前的沈明酥,眉头微微一皱。 走上前,沈明酥也擦完了,不仅替十全擦了茶油,还把自己珍藏的草药膏抹在了他额头,细声交代,“这几日别碰水。” “好,多谢十锦。” 务观扫了一眼十全的猪肝脸,极为不耐,还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个添乱的,心里烦躁得很,屁股往沈明酥身旁一坐,手指敲了一下空荡荡的铜釜,打断二人,问她:“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 羊肉没了,鱼也没了,银子也没了,只剩下了冷锅冷碗。 也不是完全没有,沈明酥淡定地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鸡蛋,放在桌上,对务观一笑,“要不,再将就一下?” 务观:...... 十全终于醒悟了过来,忙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十锦和务观公子,自然是我来做东。”抬头轻声问沈明酥:“十锦想吃什么?” 沈明酥看了一眼务观,确实是自己食了言,没再同十全客气,“那就鱼羊一锅鲜吧。” “好,再配上桃花醉,咱们三人今日痛快饮一场。” — 从街头打斗打斗后,姚永便一直跟在十全身后,几次想上前,都被他以眼神逼退,一直到天色黑了,才见到十全露面,忙上前请罪,“殿下,奴才该死,殿下可有哪里伤着了?” “我没事。”十全偏开头,没让他看到额头伤痕,饮了些酒,这会全身发热面色红润,兴致也高,“我今日过得很痛快。” 姚永见他没事,便放心了。 十全一头钻进马车,又掀起帘子同姚永吩咐道:“明日你帮我备一些食材,酒菜肉都挑最好的。” 姚永疑惑道:“殿下想吃什么同奴才吩咐一声,要这些作甚。” 姚永从小伺候他到大,是他信得过的人,十全没瞒着他,“我交了一个朋友,我要送点礼。” 姚永一愣。 小主子同康王府的两位主子不同,第一位启蒙先生是陛下五顾灵山请出来的白阁老,可惜白阁老去得早,教会了他如何行善,与他讲了天下英雄的事迹,没来得及教他如何防人,辨人,怎么才能让自己千古留名,便已仙去。 后来太子殿下为他请了好几位先生,均不长久,要么被他以各种理论驳回,气得主动请辞,要么被他刁难,尽问一些对方回答不了的问题。 譬如,为何陛下已广兴学府,而朝中内阁却没几个是寒门学子出身。大邺自称强国,为何至今还没赶走胡人等等...... 久而久之,朝中便没哪个先生愿意踏进东宫。 直到两年前封重彦归朝,太子亲自上门将其请入东宫,把小殿下托付给了他。 但封大人平日事务忙碌,不能时时都盯着他,小主子落得个轻松,这般日日往外跑,姚永担心他心思单纯,被人欺骗,又不能打击他,便道:“能配得上殿下一声朋友的人,想必家世品行一定不差,来日殿下瞧瞧宫中有没有适合的位置,许与那位公子,日后殿下也能光明正大与其相交。” 十全摇头,“不行,他还不知道我身份。”想了起来,正色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能暴露。” 适才三人对饮,他从未这般畅快过,抛去身份无所顾忌的相处才是最好。 “奴才明白。” 隔日太子妃过来巡查时,十全正在练字,怕打扰到他,太子妃没进去,只问了守在门口的姚永,“殿下最近可还规矩?” 这话多半也是知道他喜欢往外跑。 姚永垂目答:“太子妃放心,殿下每日都在读书。”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屋内的少年伏在案前,神色专注安静。 倒是难得。 转身正打算往回走,屋内的少年却抬起了头,看到是她,面色一喜,高兴地唤了一声,“母妃。” 太子妃驻步。 十全提了下袍摆,匆匆出来,站在太子妃身前,个头已比她高了一颗头,“母妃今儿怎么来了。” 太子妃笑笑,“不能来?”突然察觉到他额头的伤口,神色一紧,“怎么了。” “夜里睡觉不小心磕了下,无碍,母妃不必忧心。”十全看向她身后的几位婢女,温声嘱咐道:“最近天气反复,你们要仔细替母妃添减衣物。” 几位婢女齐齐屈膝,“是。” 为人母图的就是这份孝心,太子妃甜到了心坎,年轻时曾是名动一时的美人,一笑起来,唇角下方有两道浅浅的梨涡,即便如今年过三十,这副容颜放在宫中,也是冠绝群芳。 “睡觉还能磕到?”太子妃唤姚永来,“瞧瞧怎么碰着的,不行就给他换张床。” 姚永跪地请罪,“是奴才疏忽了。” “起来吧。”太子妃说话温柔,待底下的奴才也很和善,点到为止,没再去追究,继续问十全,“封大人上回给你留的功课,可别忘了。” 十全点头,“母妃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太子妃满意地离去。 见没下雨了,太子妃想去看看御花园里的几株牡丹,这头还没走到御花园,半途上便遇到了凌墨尘。 凌墨尘弓腰行礼,“臣见过太子妃。” “国师免礼。”见他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太子妃问道:“国师操劳,陛下身子如何了?” “一切都好。”凌墨尘说完忽然从袖筒内掏出一个荷包,上前递到了太子妃跟前,“昨夜臣在外,无意捡到了一个荷包。” 太子妃疑惑地接过,一瞧,荷包底下绣着个‘凌’字。 此‘凌’自然不是凌墨尘的凌。 太子妃眼皮一跳,到底是稳住了神色,“多谢国师。” 凌墨尘点头,退后两步,朝着宫外走去。 人走远了太子妃才变了脸色,“这兔崽子,竟诓骗起我来了。” 当夜姚永照着十全的吩咐,备好了酒、菜、肉,满满一箩筐,时辰一到,一行人熟门熟路地摸黑翻了墙。 半年来他走的都是后厨送菜的路线,马车停在宫外接应,还没东窗事发过。 一出来,十全便觉自己如鱼进了海,周身是劲儿,回头对姚永道:“今日我要晚些,你们不必等我......” 话音刚落,身侧突然亮起了几盏灯。 十全一愣,脊背渐渐发寒,只见太子妃从灯光里款款走了过来,沉声问他:“赵佐凌,这是要去哪儿啊。” — 大半夜东宫灯火通明,皇孙赵佐凌跪在前,身后跟着跪倒了一片。 太子妃看着赵佐凌,脸色再无白日里的温柔,肃然问他:“皇孙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赵佐凌埋头,“皆为孩儿所迫,母妃要罚就罚孩儿。” “这时候你倒知道护他们了,可你知道,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有活路?” 赵佐凌头磕在地上,没有半句反驳,“母妃教训得是,孩儿知错。” 太子妃太了解他这副德行,认起错来比谁都快,太子便是被他这副乖巧的态度治得服服帖帖,什么都依着他。 可一旦背过身,他该混来的还是混来。 他那脑袋上的伤口,不用说也知道是在外面磕到的,“既错了,便得罚,姚永明日到本宫的永和宫殿伺候,等什么时候学会了伺候主子,什么时候再回来,其他人自己去领十个板子。” 他从小便时姚永在伺候,离不得,赵佐凌一慌,“母妃......” 太子妃剜他一眼,“你闭嘴,今日若是遇上正殿的人,这些奴才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好好反省。” 当夜姚永便被太子妃带走了。 赵佐凌习惯了姚永在跟前伺候,突然没了人,做什么都不顺心,加之心头又牵挂十锦和务观,不知两人今日还有没有吃的,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第二日起来,眼睛底下一片乌黑,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声,也打不起精神,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不久后殿外的奴才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挑了两位宫娥,人已到了殿内,殿下可要见见?” 这是拿他的姚永换来了两个宫娥。 “不见。”赵佐凌心烦意乱,说完便知道由不得他,不听母妃的安排,姚永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及时改口,“叫进来吧。” 话音一落,两道脚步声从外轻轻地走了进来。 “奴婢见过殿下。” 既然要见,赵佐凌从不会敷衍,抬目看向二人,两人皆是宫娥打扮,可左侧跪着的那位宫娥鬓发上戴的是一只木簪,簪头以颜料勾勒出了荷花的花瓣。 他喜欢荷花,就像是关云长一般清廉。 赵佐凌目光顿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微微抬首,把自己的容颜露了出来,长相倒是寻常,且肤色与十锦公子有些像,同样也是一双眼睛好看。 她低声回答:“回殿下,奴婢名叫阿月。” — 沈明酥昨夜连唱了三场,又赚回了一些银钱,今早去买了一堆砖头。 务观进院子时,她正在茅草房底下砌灶。 务观看着跟前快成形的灶台,眼里再次露出了意外,“这又是你另一门手艺?” 倒算不上手艺,自小跟在父亲身边,沈家的灶台都是父亲砌的,她在一旁打下手,做不到像父亲那般美观,做个粗糙的完全可以。 “依葫芦画瓢,务观公子见笑了。”看了他一眼,“你回来的正好,帮我搭把手,递下砖头。” 务观不动,想起自己丹炉里还在练着的药,他闲吗,“你挺会差使人。” “我这是懂得物尽其用,在务观公子还没对我生出杀念之前,多用两回,将来也不亏。” 务观愣了愣,突然一声笑,“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得要问公子了。”伸手同他示意,“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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