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熠起身,与他相对而立,眼睛一眨不眨。 詹添对此八风不动,面上还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现在的淡定,都是这将近一年来被少主练出来的。 空熠最终沉声:“那若我不回去,会如何?” 此话一出,詹添愕然。 他今日前来就是抱着必成的决心,可怎么都到了如此境地,少主亲身体会过了那种痛苦之后,还如此固执己见! 他恨铁不成钢,“少主,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你若定要如此,我便寻人将实情告诉那南宫姣,你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公主既然爱护你,就不会由着你如此胡来!” “你敢!”空熠大声喝道。 他惯常嬉皮笑脸,几乎没有这般词严厉色的时候,让詹添都惊了一瞬,甚至起了畏惧之心。 到底身份有别,天机谷少谷主不是说着玩的,真要发起怒来,谁人不畏惧? 只詹添此时也是真的沉痛,“少主,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两个人若真的有情,又岂在朝朝暮暮,便是你回谷真的无法出来,待来日天下大定,不就可日日相处?” 空熠没有开口。 此时詹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连谷中也无法预知到即将到来的危机,现在情况越来越紧急,不仅关乎公主,更关乎天下。 他就算不顾念公主,不在乎这点情谊,身为天机谷中人,也不能临阵脱逃。 “少主!” 詹添刚开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的响动,只好急急留下一句:“少主好好考虑考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待南宫姣打帘进来,帐中只余空熠一人孤零零伫立在地心。 南宫姣疑惑,“今日怎的不点灯?” 说着,顺手拿起火折子打着,从靠近门口到榻边,一盏一盏将灯点亮。 最后吹灭火折子,将要转身,后背便贴上来一个怀抱。 空熠的头低低埋在她颈窝,“公主,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南宫姣失笑,手绕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啦,谁欺负你了不成?” 空熠摇摇头,柔软的发丝蹭过她优美的颈项,痒痒的。 “那便是想我了?今日我可没有晚哦。” 说到做到,自从那回之后,南宫姣便再也没有晚过,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会提前告知于他。 手下揉着揉着,忽然触到一片冰凉,顿时停住,蹙眉转过身。 “阿熠,你脸色怎么这样白?” 她手触摸的那块地方,正是被冷汗打湿的鬓角。 面色苍白成这样,皮肤几乎和雪白刺青融到一起,不仔细看竟然看不出来他面上还有刺青。 她用手去暖,却被他冷得打颤,于是慌忙牵起他,“走,随我去沐浴。” 这么大热天的,他竟然冷得像一块冰鉴。 空熠乖乖随着她走,听她冷声吩咐外面的人,声线都比往日要寒上三分。 忽然无比贪恋。 他想,所谓天道禁锢再严苛,老头子也肯定不会坐视他因此丧了性命,现在只是派詹添过来,想必状况还不至于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他就先拖上一拖,起码……起码要看到她拿下京城。 到时,无论灰衣人有什么阴谋,都会显露一二。 若不弄清楚,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澜瑛阁势力遍布天南海北,此处离京城较近,各处暗庄更是繁多,离军营不远,就有一处温泉庄园归属于澜瑛阁。 汤池热气腾腾,满池奶白如同炼乳,侍者毕恭毕敬引领二人进去,便被南宫姣挥退了。 她又摸了摸他的手,亲自为他宽衣解带,练武之人动作迅速,空熠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下了汤池。 刚回过头,便见视野之中一片玲珑的白皙,忙回身,面色一下涨红,手狼狈地扶住身后龙头。 水哗啦啦一阵响,她离他越来越近,他却不敢回头看。 手被她握住一刹,指尖无措地蜷起。 她疑惑又惊喜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 这汤池竟见效如此之快?” 空熠无颜闭了闭眼。 ……起效快的哪里是汤池呢? 分明是他太过丢人了。 水雾氤氲中,他面上渐浓的两片红霞如缓缓盛开的芍药般,不消一会儿,已成了最糜艳的色彩。 汤池里浓郁的花果清香都遮不住她身上的馨郁气味,她衣衫尽褪,不再是杀伐果决的起义军头领,而只是他一人的公主。 心底叫嚣着去描摹她的身躯,极致的渴望不断煎熬,可现实里,他却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敢。 “究竟怎么了?”南宫姣又缓慢又旖旎地,与他十指交错。 空熠指尖沁盈出粉色,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你怎么不看我?” 空熠感到她荡起的水波纹一波一波涌在他身上,成片的肌肤泛出痒意,他不自主往后缩了缩。 下一刻,下颌被她捏住,他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她扭过去,看到她歪了歪头,眸光渐渐变深变暗。 她凑近,呼吸扑在他唇齿之间,唇角微微扬起,“阿熠,你还害羞啊,你日日为我处理伤口,哪里不曾见过。” “这如何能一样?”他的目光依旧不敢往下,眼尾发红故作顽强,“为医者,为病患处理伤口自然得专心致志!” “专心致志啊……” 南宫姣咂摸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阿熠如今日帐中那般走神可不是一次两次了,难不成,走神之时还在心中想着如何精进医术不成?” 空熠语噎,咬唇。 长睫撩着雾气,颤动不已。 今日……今日自不能让她知晓,可是以往,他确实因眼前她完美的身躯痴迷,几次三番将注意力拉回来。 他以为她心不在此,不曾注意到,可哪知她竟然一心二用记到了如今。 可也不能怪他啊,她姣好躯体上的每一块肌肉与骨骼,乃至滑腻白皙的肌肤都如世间至美,他无论是作为一位医者还是她的未婚郎婿,皆一不留神便无法自拔。 他觉得自己的克制力已经算好的了呢! 想开口反驳,但在她洞悉的目光之下,一切都无所遁行。 那目光几乎是明晃晃地告知他,他心里想的她都已看出来,如何辩解都是不成的。 空熠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顾了,“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公主可比那西施还要更美,若这般都还要我坐怀不乱,岂非强人所难?” 他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可偏偏泄露出了背后包藏的许多委屈,像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 ----
第158章 将别 南宫姣盯着他,在他说完时迅速地贴了一下他的唇瓣,看他休得一下瘪了气,圆睁着眼睛呆愣在原地。 她笑出了声,“哪有要你坐怀不乱,我家阿熠啊,是越来越不禁逗了。” 乘势就这般与他□□相贴,诱哄道:“你告诉我,今日是怎么了,好不好?” 空熠身体里翻涌的热潮在她的话语下很快平静、冷却,仿佛远去的痛苦在脑海里又要席卷而来。 南宫姣指尖划过他不自主紧绷起来的身躯,空熠敏感地颤了下,环抱着握住她的手臂。 在彼此静谧的呼吸声中,他想,既然迟早都要回天机谷中一趟,总要与她说一声的,不能临到头了再匆匆告别。 掩去了些关键实话实说:“今晚谷里的人找到了我,要我……” “是要你回去吗?”南宫姣抱着他的手一下紧了,让空熠心底涌起暖暖的酸涩。 她的不舍让他更不想走了。 为什么总还是有事要将他们分开呢,詹添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他真心里想要将长久与朝暮都揽入怀中,想与她每时每刻、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她外出打仗,他便在帐营中等她回来,她处理公务时他便陪在她身边,不时抬眸与她相视,白日相伴相守,夜里同榻而眠,只要想,便可拥抱亲吻。 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眼眶不由渐渐红了,一颗泪珠叮咚入水。 他哽咽着,“是啊,说是师父定要我回去,我不想回,他便威胁我,真是太坏了!” 南宫姣抚着他的脊背与发丝,轻声:“是天机谷发生什么事了吗?” 空熠摇摇头,难受得不行,“天机谷才好的很呢,又没有战乱又不用担心灰衣人的,老头子就是古板瞎操心,说什么外出任务没有半年不回谷的,拿什么天道的规矩说事,我才不信,分明就是唬我的。” 他这样与她说着,心里却已经对詹添的话信了七八成。 不然,他就会和上回一样,根本不会同她说。 南宫姣也听出来了,只是因为心底翻涌的情绪迟迟没有开口。 她有些猝不及防,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在她的人生当中很少体会。 不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而是因为太过浓郁。 第一次经历离别,是什么时候呢? 应是母妃去世的时候吧,只是那时太小,许许多多的阵痛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才反应过来的。 之后,便是祖父与舅舅了,那是世上除了姨母之外仅剩的两个爱护她的人。 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迫,紧随而来的就是压在身上整个澜瑛阁的重担,她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那时年纪小,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变故,夜里再怎么哭,白日都必须得是那个铁血无情的澜瑛阁阁主,一个处理不好,面对的便是整个澜瑛阁的分崩离析。 她必须得竭尽全力守护好祖父遗留下来的东西,便也着实没有什么时间去品尝死别的痛苦,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后来,是姨母。 可她知道,终有一日会再见的,只要她活着。 或许,男女之情终究与亲友不同,这种渴求,是朝朝暮暮,是一刻不离。 回忆里血色的画面中闪过一人含笑的话语: 心悦一人,便忍不住想要更加亲近。 是情之所至,不能自已。 …… 是啊,还有一次离别,是与他,是至今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 南宫姣用湿漉漉的手为空熠拭泪,让他原本干燥的地方都湿了一片。 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捧起他的面孔,万般怜惜:“我也不想与阿熠分开。” 只用她这么一句话,空熠便破涕而笑,“我就知道,公主定然是舍不得我的。” “可是你必须回去,是吗?” 他笑容渐渐消失,手中想要握紧什么,可所有的流水都在他指缝中溢散。 下一刻,又被她填得满满当当。 “什么时候呢?” 他望着她,像是又要哭了,可终究没有。 “应是待你夺下京城之后。” “天机谷来的人,是想你现在就回去,是吗?”南宫姣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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