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陛下?”长御震惊得手上动作都停了。 “谁知道呢?”皇后道,“但前朝宦官专权之事,万不能重蹈覆辙。” …… 南宫姣没打算睡沉,可渐渐地,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神思十分清明。 清明得让她警惕。 掀开帘子,故意揉着太阳穴,“不知殿下可闻到了这偏殿中的一股陈味儿,扰进了梦中,扰得头疼。” 她看见司空瑜眼中明晃晃的讶异。 “瑜并未闻到,许是公主对气味更敏感些。” 说着解开自己腰间的香囊。 “公主若不嫌弃,这香囊中含着安神的药材,放在枕边或有奇效。” 南宫姣没动。 这下确定了,香囊便是他身上类似檀香的来源,让她睡沉的,也是这香囊扩散进她床边纱帘内的味道。 “殿下懂香?” 司空瑜:“不算懂,只幼时在燕昀听过几堂课。” 见她迟迟不接,他忽然反应过来红了耳朵。 他竟没想起来,男女之间赠香囊,与求爱无异,她会不会觉得他孟浪? “是瑜疏忽了,只一心想着公主睡不好……我将香囊放在桌案上可好?公主在帐中亦能闻到,便能睡个好觉了。” “多谢。”南宫姣勾唇。 这香囊离了他骨节突出、白皙修长的手,也就是普普通通一方青色布料缝制而成,简朴得过分,像是裁衣裳剩下的边角料。 可里头的香却不简单,安神香本身再普通不过,可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在宫中见过效用如此舒适、润物细无声的安神香。 只这一味香,若是方子散了出去,怕是宫中无人不喜,制香之人门槛都得被踏破了。 只是不知,是燕昀有专精此道之人教了他,还是……他本身便精通。 司空瑜见南宫姣视线在香囊上停留了会儿,笑言:“正巧有纸笔,我将方子写下来赠与公主,所需香材并不复杂,待公主出去了,让人制好放在香囊中,可保夜夜安眠。” 南宫姣未答。 她看着他一揽宽袖,动作行云流水地展开纸张,拿镇纸压好,倒水、研墨、蘸墨、舔笔……每一步都赏心悦目。 只看身姿架势,便仿佛能感觉得到其满腹经纶、书雅韵香。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当年祖父教导时,能摆个真人在她面前,那经书可能也就没那么难背了。 幸好她背不好四书五经,兵书倒是一点就通,不然怕是挨的罚更多。 啧,这字也好看,亏得以前不认识他,不然真怕控制不住自己,把这个祖父口中天天念叨的“别人家的子弟”对号入座,打出个好歹来。 最后一笔收尾,留下飘逸的笔锋。 墨迹未干,司空瑜起身让开位置。 却被南宫姣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殿下这般肯定我能出得去?” 双目对视,司空瑜目中只有坦然真诚,还有清风一般自然流露的关切。 分明这关切最是可疑,可出现在他眸中,偏又再理所当然不过。甚至不知不觉抚平了南宫姣心上渐起的焦躁。 他的声音平和,“瑜不知能否出去,可若让公主一介弱女子孤身在此,是万万不能的。” 这话说得与之前一般无二,便是真君子,也没有这么真的了。 可宫中,最没有的,就是真君子。 南宫姣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悲伤,“殿下如此说,真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得殿下相救已感激不尽,却身不由己连累殿下入这漩涡之中,也不知母后何时会放了我们……” ----
第6章 不归国 司空瑜闻言,竟是笑了。透出几分仿若方外之人的豁达释然。 “公主莫要介怀,瑜主动跟来,无论是何后果,都甘之如饴。能让瑜得偿所愿,瑜该感谢公主不嫌才是。” 南宫姣抬眼。 他这个模样,并不像是知晓她弑君,又或者说…… 他知道,但他乐于见此,甚至顺水推舟,通过她,主动跳入这一滩浑水。 南宫姣感激,“殿下这样的人,我在宫中从未遇到过,他人见我,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主动帮我了。前日若非殿下,我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 像是忽然想起,“……殿下那时在麟德殿,是为着归国之事吗?” 永陵因着君主昏庸十几年来国力衰败、民不聊生。 如今战乱将起,燕昀作为仅存的诸侯国,兵力最占优势,他是燕昀大王子,自是越早归国越好。 司空瑜有一瞬怔神,笑意染上苦涩。 “公主所说不错,可确切来说,是为着不归国。” “不归国?” 南宫姣惊讶。 司空瑜叹息,自嘲。 “除去父王,我在燕昀既无血脉亲人,也无臣子属下,王弟视我为眼中钉,我若回去,不说安身立命之所,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那你父王……” 南宫姣顿住,若是燕昀王眼中有这个儿子,当年就不会将他送到永陵做质子了。 几百年前前朝湮灭,战乱之后天下二分。 永陵朝自诩正统,燕昀则战力强时与永陵平起平坐,弱时沦为诸侯。 仗是打了不少,可终归谁也没彻底吞并谁。 纵观那么多场战争,从未见过哪位燕昀王当真送来亲子做质子的。 他是第一个。 从八年前,他就是他父王眼中的弃子了。 “公主无需为我觉得可惜,”看到她的神情,他反过来安抚,“八年来永陵宫中,吃穿不愁,书册不少,日日清风朗月为伴,无需争权夺利为命奔走,已是我幼时心中梦寐以求。” 除了刚来时险些…… 思及此,司空瑜看向南宫姣的眼神愈加温柔。 南宫姣佩服:“殿下当真豁达。” 这种日子,若是能安得其所,便无异于世外桃源。 若是不能…… 那所谓吃穿不愁,便是残羹冷炙,衣难蔽体。 所谓书册不少,便是东央西告,尊严扫地。 所谓清风朗月,便是门可罗雀,碾作尘埃。 就比如她。 所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争权夺利。 于他而言,简朴过活是免去烦忧,可对于南宫姣,那叫苟且偷生。 可惜,一个能在永陵宫中安然无恙八载的诸侯质子,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她信,可若说当真孑然一身,背后空空,她是万万不信的。 就看,站在他背后的,究竟是哪方势力了。 …… 天色渐晚,偏殿内烛火不多,昏暗暗地只勉强能照个亮。 南宫姣倚在窗边,壁上烛光跳动着描摹美人面。 让司空瑜只不经意间一瞥,便再没能挪开视线,眼神渐渐痴了。 这么毫不遮掩的目光,南宫姣自然察觉到了,但她不在意。 实话说,仅仅半日,对他无时无刻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快习惯了。 没有任何探究,只能感受得到纯粹的欣赏与痴迷。 倒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对此的态度也跟那众多厌恶的视线一样。 看也就看了,又少不了一块肉,妨碍不着她就成。 侧面与身后的烛火摇曳,南宫姣的身影印在窗棂上,窈窕纤细,腰身盈盈不足一握,仰头似乎隔窗望着月亮。 司空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画着一幅画,画成,是对影成双。 可实际上,他看不见的正面,美人儿的眼神却丝毫没有画中的迷离,甚至称得上凌冽。 看的也并非是什么月亮,而是对面宫殿单檐歇山顶之上。 那里,是夜色中极近距离才能看到的,两颗毛茸茸的头顶。 两个人身子低低趴在另一侧屋檐的斜坡上,只在屋檐正脊将将露出眼睛。 澜淙戳戳卫瑛,“怎么样?看着了吧,主上没事儿。” 顿了会儿,澜淙翻了个白眼儿,别提多无奈了,“你这就没意思了,都大半日了,一声都不吭,搞得我跟个哑巴说话一样。” “担心什么呀,不都安排好了,明日三皇子来主上就能出来了。” 卫瑛面不改色,连细微之处的神情都毫无变化,就好像身边就是个空气。 澜淙胳膊肘拄着头,侧过脸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望见栖凤宫偏殿窗棂上,渐渐投出了第二个人的身影。 只看影子,便知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主上和那个燕昀质子关在一起,你着急了?心里不舒服了?” 卫瑛:“你能不能安静点?” “诶?刚刚好像有什么声音,你听到没?” 澜淙故作惊恐,“不会是鬼吧?要不然就是……你这个哑巴开口说话了?” 卫瑛转头看他一眼。 要是视线能杀人,澜淙估计立马就万箭穿心而亡了。 澜淙丝毫不惧,“你看,多好的一对璧人啊,公主质子,身份也勉强般配,如今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个质子还天天上赶着,公主要是一心软……” “我去!你来真的啊?!” 澜淙伸手,从耳朵边上,拔出来插在屋脊的一个短小匕首。 只差半寸,他耳朵就得被削下来。 他狠狠扔回去,瞪卫瑛,“看不惯你就把他给除了啊!对我发什么脾气,实话还不让说了?” “与你无干。”卫瑛一字一顿。 澜淙没劲儿地趴了回去。 “放心吧你,主上的性子,别说共处一室,就是共睡一张床,基本也没啥用。” “你啊,要不就直接上,要不就消了这心思,天天杵个冰块脸,那种蹩脚的关心,主上就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都不会想着你喜欢她。” …… 共睡一张床是不会,可…… 南宫姣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正讽刺地想着,不理政务不上朝的皇帝,不出现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宫中一切照常,真是活该让松大监一手遮天。 忽然就察觉到司空瑜靠近,她侧过身,看到烛光下他面上红晕,如同醉了酒,碧玉染上红霞。 “公……公主。” 连眸中都泛着水光。 “嗯?”南宫姣挑眉。 “浴,浴桶只有一个。”司空瑜捏着指尖,“不若公主先去?” 是的,他们得共用一个浴桶。 南宫姣颔首,无半分意外。 往后头走,她看见浴桶之前挂着叠了几层的纱帘。 挂得可真够平整,就是…… 南宫姣将手放在另一面,透过纱帘,可以看见隐隐绰绰的影子。 看不清细节,但看得到轮廓。 绕过纱帘,干脆利落将外衫脱下,挂在纱帘里面。 沐浴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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