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南宫姣和母妃遇到,他早已成了寒冬冰面上的一座冰塑。 文武曲星碾落泥尘,一晃多年。 如今,陪在南宫姣身边的旧人,只余刘叔与…… 姨母。 南宫姣转回身子,照旧看着广阔的太液池。 夜里凉风习习,吹动一池波光微漾。 松大监可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应当不记得了吧。 就像前些日子这太液池里的血水,红彤彤一片,如今,不也尽随着沟渠不见了踪迹。 谁又记得,哪些,是哪位臣子的血呢? 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单手撑着鬓边,薄毯压下了飘舞的鲛沙,显出女子凹凸有致玲珑的曲线,自头到腰身,到臀再到交叠的腿,自背后望,优美的曲线仿若重重山峦起伏。 澜淙正要开口,看到自己身前这个呆住的傻子,又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南宫姣一声冷哼,“怎么?脚被地黏住了?” 因着刚与刘叔说过话,尾音不经意带出女子的柔媚。 澜淙使劲推了一把卫瑛。 两个人在南宫姣面前立住,澜淙叉手,卫瑛抱拳,一同行礼。 南宫姣眼神没往他们那儿看,下巴点了点面前的桌案,“找到了?放这吧。” 卫瑛听话地放下。 澜淙看主上这么随意,眼睛都要掉下来了,本来打算多给卫瑛这家伙在主上面前表现的机会,但此刻他是真忍不住。 “主上,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得好好藏起来或者销毁吗?就随便放这儿?” 南宫姣:“要不给你,你把它吃了?” “哈?这里面是吃的?” 什么吃的这么大威力。 这可太让人好奇了。 弯腰,伸手。 南宫姣无语。 卫瑛直接拿匕首抽了他一下,抽得澜淙一下收回蠢蠢欲动的手斯哈斯哈。 哭丧着个脸,“主上你能不能管管他,这几天我被他整得身上都没一块儿好皮了。” 卫瑛不料他突然提起告状,想到教训他的缘由,呼吸一滞。 他内心从来知道,他不该对主上起心思,连带着因此教训澜淙,潜意识里也成了在主上面前见不得光的事。 一瞬,不自主地,望向南宫姣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乞求,“主上……” ----
第8章 诏书 却不料南宫姣摆摆手,对他安抚一笑,笑得卫瑛心间漏了一拍,笑得让他顷刻间宛如枯木逢春。 待偏头对着澜淙时,变脸一般成了皮笑肉不笑,“你不反思一下,为什么打不过卫瑛吗?” 澜淙蔫了。 好吧,菜是原罪。 “而且……卫瑛会突然教训你?你没有事先招他?” 澜淙更蔫了。 他的信誉那么差了吗,不过……确实……似乎……是有…… 嗯? 澜淙“垂死病中惊坐起”。 不忿,“怎么是我招他呢,就是正常说说话聊聊天,怎么就是招他了?” 南宫姣挑眉,不答,意味不明笑看他一眼。 点点下巴,道:“正好,许久未见你们练武比试了,让我看看可有精进。” 话音未落,卫瑛不知自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欺身而上,逼得澜淙祭出玉箫抵挡接招。 顷刻之间,刀光剑影,两个人打作一团。 不时从里面挤出两个字。 “主上……” “啊……” “您这,也,太偏心……嘶!” 卫瑛眉眼冷冽,“还不出招?” 两人略作停顿,再出手,皆认真起来,霎那间,水阁之中满是刀剑残影。 殿内,刘延武提着食盒,抬头看到水阁里的热闹,笑着摇摇头,“这些孩子啊……” 不自觉的笑意里含着欣慰。 南宫姣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仿若漫不经心,可目光一刻未离二人。 刘延武司空见惯,弯腰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将点心拿出来摆好。 一旁的红泥小火炉温着热茶,壶内咕噜咕噜地响,热气袅袅自壶口升起,随微风盘旋。 兵刀相接之声细密如雨点,剑气破空,水阁边上纱幔翻飞,却未有一道靠近南宫姣这边。 一侧杀气腾腾,一侧岁月静好。 南宫姣一盘糕点用完,饮了两盏茶,二人才分出胜负。 来到她面前行礼。 南宫姣颔首,“行了,去罢。” 两人入内殿包扎伤口。 水阁中只余南宫姣与刘延武。 南宫姣眉目一转,便又是长辈面前的娇俏女郎了。 “糕点还有,我再端些来?”刘延武道。 “哎呀刘叔,再吃我就得长胖了。” 刘延武不赞同地摇摇头,“咱们小公主可长不胖,日日那么辛苦,既然回来了,就得多用些。” 南宫姣蹭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拉他,“刘叔你快别忙了,也坐下吃一些吧。” “不可不可。”刘延武被拉得挪了两步,连连摆手。 小公主的贵妃榻他怎坐得。 南宫姣眼珠一转,松手飞快去搬了个圆凳过来,刘延武腿不方便,拦都拦不及,最终只好坐下。 唯余一声无奈,“小公主你啊……” 南宫姣托腮,“刘叔快吃呀。” 转头,见他目光落在蓝色锦盒上,南宫姣笑笑,“现在它变成废纸一张了。” 拿起一个糕点塞到他手上,倒好一杯茶放在手边。 “刘叔想看吗?” 刘延武摇摇头,轻叹:“朝堂之事,我早已不关心了,如今啊,只盼着小公主平平安安的,以后嫁个好郎君。” 南宫姣嘟唇,“怎么您也这么说?我才不要嫁人呢,有刘叔陪着我就好了。” 刘延武顺着她应:“那便要小公主平平安安。” “我也希望刘叔平平安安。” 南宫姣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刘延武想摸摸小公主的头发,又放下了念头。 小公主长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蓝色锦盒端端正正放在案几上。 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竟成了颠覆朝堂乃至天下的火星。 卫瑛鬼使神差走到它跟前。 南宫姣笑了,“原来你也好奇。” 卫瑛惊醒一般,猛然后退一步。 双目对视,他陷在她此刻略显温柔的眸中。 澜淙填火,“是啊主上,这搁谁谁不好奇啊。” “那……”南宫姣复倚上贵妃榻侧面软枕,支着脑袋,“我便允你们打开。” 真的可以打开了,澜淙却撇嘴,“这心偏的,我说就没用,他说就行。” 酸气冒出去七八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峰,“主上都说了,你快开呀。” 锦盒打开,里面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白色卷轴,简朴得不像御用之物。 卫瑛拿起,一点一点展开卷轴。 澜淙够着脖子凑近看,开头是白色,中间是,卷轴全展开了,还是一片空白。 再看背面,甚至木轴缝儿里,都空得不能再空了。 盒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盒子,卷轴是再普通不过的卷轴,既没字也没画,看得澜淙脑子也一片空白。 这样式儿的,他觉得他出去,随随便便就能整个上百套。 可下一刻,南宫姣的话让他惊愕万分。 “你们可还记得,天机谷。” “天机谷?” 卫瑛失声。 “这,便是天机谷赠帝王的诏书。” 卫瑛瞬间觉得自己手中之物重达千斤。 “此诏书双向加密,只天机谷外璇玑村可解。” 澜淙:“传言竟是真的?” 传言之中,先祖留下两股势力,一为天机谷,一为璇玑村。 天机谷位同龙脉,通天机推演之术,有制衡帝王、力压隐族之能。 祖训在上,每任天子即位,天机谷皆会以诏书赠帝王。 此诏书,一为肯定此任帝王确为天命所归,二为制衡天机谷自身。 天机谷的天机推演之术上通天意,可预防宵小之辈以阴私手段谋得帝位霍乱天下,可同时也远超世间凡人之能,必须有所制衡。 若天机谷内部出了问题,反而成了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那么帝王便可遣人送去天机诏书,调动璇玑村覆灭天机谷。 若想诏书生效,帝王之血与璇玑秘术缺一不可。 南宫姣肯定:“不错。” “他要拿这个诏书覆灭天机谷?他疯了不成?” 南宫姣闻言笑了。 天机诏书的初衷是好的,可先祖并未想到,还有帝王可以完全蔑视天道,蔑视天谴,为了一己私欲,只因对些许规劝之言的反感,就不惜动用如此终极的手段,不惜天地当真覆灭。 若此事当真成了,天机谷覆灭,谁也无法预料到天道会如何降下天谴,是否一怒之下,生民皆因此陪葬。 风吹起鲛纱,美人儿身姿遗世独立、高高在上。 面上笑意与眸底冰冷嗜血的寒意并存,如罗刹与仙人一体两面,鬼魅惑人,震撼人心。 “谈何疯与不疯,不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天机灭,龙脉死,烽烟血海,人间如狱。 这些,永陵朝连三岁小儿都背得朗朗上口。 可那个唯我独尊的昏君,何时将生民放进眼里过? 他只知天机警示动了他的权柄,只知忤逆他的,都该死。 卫瑛剑眉蹙起,“天机谷从不真正插手朝堂之事,他何必如此着急?” 南宫姣冷笑,抬眸。 “因为天机密信直达帝王御案,他忍了所谓忤逆之言多年,而今终于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了。” 卫瑛想到了前些日众多臣子血流成河。 无论忠奸,逆耳皆死。 澜淙:“既然天机谷是真,那我们推三皇子上位,不也一样有此忧患?” 南宫姣慢条斯理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流转的眸光衔了半分笑意。 “不会。” 咬了一口细嚼慢咽,拿刘叔递上的手帕擦净手指。 神色淡淡,“如今民不聊生,国将不国,新帝除非扭转颓势,否则不会是天机谷认可的天子。三皇子无此才能,收不到诏书。” “那我们为何还要……” 想到什么,澜淙蓦然噤声。 卫瑛冷硬地吐出四个字,无端显出施施然的从容。 “缓兵之计。” 南宫姣不答。 转身走向殿内,刘延武提着宫灯亦步亦趋。 风大了,鲛纱吹起,仿若欲上九天揽月。 边走,她边摆摆手,“夜深了,你们也歇息去吧。” …… 床榻前,刘延武捧来蓝色锦盒,跪在脚踏上,仰头看着他的小公主。 “刘叔,”南宫姣嗔怪,“你再跪我就生气了。” “小公主,此物当真只天机谷及璇玑村中人能销毁?”刘延武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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