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她垂头丧气地道,“为什么我在听完之后觉得自己更加一无是处了呢?” 杨世醒松泛笑开:“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示意侍立在远处的谷雨上前, 把杯盏交还, 命其退下。 抬手搭上她的香肩, 道:“你素来聪明, 怎么今日却想左了?你要为天下计,谋万民福,就一定要像杭自生那样亲自去下田种地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原本就不擅长这方面的事,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去跟他人比呢?” 阮问颖一怔,抬眸看向他,喃喃道:“可是……我只会念书,再来就是舞刀弄剑,旁的什么也不会,我能专攻什么呢?” “已经足够了。”他笑着抚上她的眉眼,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她的肌肤,“像你这般文武双全的姑娘家,天底下有几个?正所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你出身武将世家,师从宜山夫人,尽得二者真传,倘若还是无用,这天底下也没几个有用的人了。” 阮问颖的心旌摇曳了一会儿。 不过不是被他的话说的,而是被他蕴星攒月的目光看的。 “你……安慰人的话语,还欠缺一点火候。”她实诚道,“我是文武皆涉,但并不双全,在文道方面尚可说略通一二,在武道方面……是你说的,我不过三脚猫的功夫。” “上阵杀敌也是需要谋略的,不是空有一身武艺就能取胜。”杨世醒不慌不忙,“不过也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还是别去领兵作战了,免得我日夜忧心,寝食难安。” 阮问颖觉得他一点都不用担心,因为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顶多纸上谈兵,与他沙盘演练时尚且输多赢少,更遑论上战场了,除非是为了诱敌深入,那倒是可能有她的用武之地。 “武道不行,就来文道。”杨世醒接着说话,目光滑过她的面庞,勾唇湛开一抹松然的笑意。 “你不是喜欢读史吗?将来你大可以去翰林院修史,让后人以史为鉴,不要重蹈覆辙,照样可以造福黎民百姓。或许还能从古籍里翻出什么治天下的法子来,就像那姓杭的一样。” 顿了顿,又在笑容里带上几分促狭:“当然,你也可以不去翰林院,毕竟你以后是要嫁给我的。到时你只需甄别挑选对天下有用之人,让他们去做事就行了,不劳烦你亲自动手。” “你也可以如母后一般,当一名贤妻,督促我做个明主。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好事,不能为天下计,谋万民福?” 阮问颖心神摇动。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自她心底漫出,如淙淙溪流,浸润了她的整片心田。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心动的感觉。 不同于以往那些浮于表面的甜蜜欢喜,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悸动。 就像一串系在她心上的风铃,原本只被人拨弄,发出的声响虽然也很好听,但直到某一天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清风泠泠而过,带出零星碎响,才使人惊觉何为天籁。 她喜欢杨世醒。 从前是,现在也是。 但她从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容貌与性情,还有他对她的宠溺,他和她的相处融洽,让她确信,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现在,她对他的欢喜无关之前的一切,只因为他的一句话语,一个眼神,一抹微笑。 如夜雨春风,悄然入梦。 阮问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境。 好似明晰如灼,又好似雾里看花。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那就是——她喜欢他。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但是……她确然感受到了汹涌澎湃的心潮。 想着,就算他不是皇子,没有显贵的身份,嫁给他不会带来任何裨益,她也愿意摒除所有的理智,只为他而动心,抛下一切,跟随他去往天涯海角。 即使是在理智回笼的现在,她也依然很是欢喜。 因为她是注定要嫁给他的,喜欢是嫁,不喜欢也是嫁,自然是多喜欢他一点比较好。 阮问颖眸光生晕地瞧了杨世醒半晌,才在对方略含不解的神情中收回视线,垂头,梳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微笑着轻声道:“你说得很对,是我……想左了……” 两人在兴民苑里待了大半个时辰。 日头逐渐升高,苑中侍郎上前请示,询问他们是否要留在苑里用膳。 杨世醒看向阮问颖:“你意下如何?” 她道:“听凭殿下吩咐。” 在不相熟的外人面前,她对他的态度一向谨慎,有所保留,不会全部展现出来,避免让他人窥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什么麻烦。 虽然对方带她来这里的行为已经彰显了一切,如此作态没什么意义,但……也总能不落人口实,好歹有些用处。 杨世醒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即作平淡状,道:“那就留下来尝尝,左右时辰还早,不急着回宫。且我之前在这里用过一次膳,感觉还行,菜品都是苑里的人亲手种养的,别有一番风味。” 苑中侍郎赔笑:“苑中鄙陋,唯有一点乡野风味尚可堪誉,殿下能不嫌弃,是下官莫大的荣幸。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随着他一道去了堂屋,饭菜很快被呈了上来,的确如杨世醒所言,颇有一股田园风趣,尤其是那碗蛋花汤,里头不知放了什么菜叶,喝起来虽然味道清淡,却也令人回味无穷。 兼之堂屋里陈设考究,博古架上放置着不少精巧的物什,阮问颖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停箸上前,细细观赏。 “喜欢就带回去。”杨世醒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这些都是苑里人闲暇时分做出来的小玩意,没什么用处,你若有看得上眼的,直接拿了便是。” 她愈发好奇:“听你这话,似乎对苑里头的事物很熟悉?你常过来?” “不算经常,一年也就几趟,这两个月是光景到了,又听闻有进展,才来得频繁些。”他的目光在架子上逡巡片刻,伸手拿下一件小仪,递给她看,“喜欢吗?” 阮问颖定睛瞧去,发现那是一架小巧玲珑的笔托,打磨成了一弦弯月的形状,中间镂空刻着一尾锦鲤,随着弦月的翻转变幻光泽,既雅致又灵动。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漾出一个惊奇的笑容,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反复翻看:“这东西可真巧,你确定是他们随手做的,不是特意精制的?” “看你怎么分了。”他道,“从打磨方面来看,这东西的确制作得很是精心,但若从新意方面来看,就有点平平无奇了。” “因为按照这里人一贯的设想,锦鲤应该是随着弦月游动的,仅仅光泽的变幻谈不上称奇,它可以出现在外头的铺子里,但不应该出现在苑里。” 阮问颖更加惊奇,没想到如此精巧的物什只是个半成品,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夸大了言辞,说来唬她的。 她把笔托端在手心,又看了一会儿,心里越发的欢喜:“我把它拿走没事吗?” “没事。”杨世醒满不在乎,“它再精巧也不过是架笔托,能有什么大的用处?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放心收下。” 阮问颖一愣,浮现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猜想:“这东西……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对方惊诧:“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有些讪讪,也觉得这个猜想不切实际,道:“因为它看起来不像是那些苑吏会喜欢的,你又一下子挑中了它……就这么想了。原来不是。” 他失笑:“看来我今日不该只带你去见杭自生,让你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这兴民苑里头可不止一帮大老爷们在做事,要不然这架子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又道,“原来你喜欢我亲手做礼送你。”神情看上去若有所思。 她赶紧道:“没有的事,你别误会。”生怕他真的去这样做。 若换了旁人,她自然喜欢这份亲手制礼的心意,但杨世醒不仅课业繁重,还要和陛下商议国事,时辰宝贵,万不能为了她这么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浪费。 跟前人笑容更深:“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给你做。我每日里光是应付父皇他们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哪有闲工夫给你弄这些,你看我像是会沉溺在这些风花雪月里的人吗?” 说得她心情复杂,不知道是该感到松气还是不满,努嘴嘀咕道:“那你刚才说那句话干嘛……” “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告诉你以后不会有这种事情出现,让你不要抱有期待,免得你空欢喜一场,反过来怨我不解风情。” “……” 作者有话说: 本章六皇子所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出自韩愈《师说》。
第61章 一起回府拜见长辈 从兴民苑离开后, 杨世醒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把阮问颖送到了镇国公府。 守门的小厮不识得他的车架,见阮问颖从马车里下来,很有几分惊讶, 犹疑地上前行礼:“姑娘?这——” 话还没有说完, 就被杨世醒的掀帘下车打断了。 他们自然也不识得杨世醒,但到底是在国公府当差的, 见过世面, 只看一旁骑着骏马的六名护卫就明白了对方身份不凡, 更不要说他通身带着的气派。 甫一得到谷雨的提点,便即拜倒叩首, 行礼参见, 在大门内守着的仆役听见动静也都悚然而惊,跟着一起跪地。 早在得知杨世醒会和自己一起回府拜见长辈时, 阮问颖就预想到了会有这么一个结果, 但在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这番场面时,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几分无奈。 有的时候, 她真的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说他自矜自重吧, 他上至徐、裴二公,中至伴读官员,下至农户之女,都可以谈笑自若,没有半点架子,一点不拘泥于双方的身份。 说他平易近人吧, 他又很少有不分尊卑的时候, 除了对她以外, 就没见免过谁的礼。 好比此行, 她试图劝他隐瞒身份,毕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不过是去外祖家一趟,何必大张旗鼓地上门?也免得惹来麻烦。 但对方就是不以为然:“我是去上门做客,不是做贼,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我很见不得人吗?” “自然不是。”她耐心解释,“只是——你身份这般尊贵,贸贸然去我家里,必定会兴师动众,到时候闹出的动静大了,你……不会觉得麻烦吗?” “会吗?外祖母管家有方,你家里的下人想必都很训练有素,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又如何?” 自然不会如何。 阮问颖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仆役,以及急忙忙往二门内奔走报信的小厮,在心里无奈地想,只是会动静大点、折腾点而已。 好在济襄侯夫人和阮淑晗于今晨回了侯府看望儿媳,府里只剩下真定大长公主与卧病在床的世子夫人,大长公主上了年纪,且是长辈,不需出来相迎,情势倒也不算特别的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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