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又是惊又是羞,窘迫与失落交加,甚至对自己生出了怀疑,不明白事情的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很想询问杨世醒,为什么她这次好不容易转了心念,准备亲近他了,他却改了主意,是不是觉得她这番举动太不矜持,所以变得不喜欢她了。 但是她问不出来,虽然她不清楚如果对方应了她这一回,他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考虑到他曾经询问过她知不知道成亲代表着什么,想来这种事不是现在的她该知晓的。 这样的话,让她怎么开口?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过身、垂下首,低眸看着榻沿细密的纹理,没话找话道:“你……你真让淡松去把太后送给我的那本书烧了?” 背后传来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干咳:“对,没错。” 让她更加的拘谨,再分不出半分心思放到那本书上,轻声嘀咕着连她自己也不知晓在说什么的话。 “你也太不留余地了……万一太后那边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这个不难。她既然把书送给了你,那本书就是你的了,你只消说是放在了家里时时细细研读品味就行,她又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继续胡乱问话,“万一她问起我里面的内容呢?” 杨世醒的声线已经重回了稳定,似乎从刚才的那阵尴尬中缓了过来:“这个就更好办了,你知道写这本书的人是谁吗?” “谁?” “赵魏的阳圣皇后。” “她?”阮问颖一惊,彻底醒过神来,回头看向他道,“她不是在魏代宗驾崩后独揽朝中大权,坐拥天下长达三十三年吗?不像是会写出这般论调的人啊……” 对方轻蔑一笑:“她的确不是。她写这本书也不是为了给自己看的,而是让别人看。” “她在嫁给魏代宗时,民风还很保守,然在她独掌天下之后,约莫是看她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不少世家豪族的贵女都起了心思,意欲效仿。” “当时的太子妃就是其中的一员,她虽然手腕不及阳圣皇后,但身后的庞大士族不容小觑,太子又无能懦弱,太子妃就被寄予了厚望。” “阳圣皇后为了防止自己被逼宫退位,便专门写了这么一本书,以此来告诫天下女子,应以贤德为首,自敛自省,深居闺中,莫要思量它事,妻者更要以夫为天,专心侍奉翁姑。” 阮问颖听得叹为观止。 “世上怎会有如此……之人?”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她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我一早就知晓这些个劝人向善的书名义上是为了教化众生,实则除了几位仁善大家之外,其余都是为名为利,别有目的。” “譬如罗遗所撰的《九诫》,便是为了遏制当时法家官仕的风气,欲将朝堂大权重新收归儒林手里。此等行径虽令人不齿,但也还算是说得过去,毕竟两派相争,成败跟前不论是非。” “可是,阳圣皇后——她写这本书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争权夺利。”杨世醒再度倚靠回凭几旁,单手枕着头,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 “朋党之争历来都是不见白骨不停歇的,写一本书算什么?水主时期还曾有过百人撰万书的盛况,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目的虽一样,导致的结果可大相径庭。”阮问颖轻声叹息。 “赵魏江山根基不稳,百年来都风雨飘摇,女子在当时生存本就不易,阳圣皇后写这么一本书出来,会害到多少人?她是高枕无忧了,可那些被她逼到绝境的女子又该如何?” “她不该为了对付太子妃,就写这么一本书,把全天下的女子都牵扯进去。她若是真心奉行此道,尚且情有可原,可她若仅仅为了保住权势,实在是……其心可诛。” “赵魏亡国已近千载,然而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地方奉行这套德言容功的道理,说贻害不浅都是轻的。” 她略含讥讽地轻笑了一下:“便是太后,不也意图拿这书来压我?” 杨世醒手指轻敲屈膝,若有所思:“关于阳圣皇后的看法,我和你一样,她后来被自己最宠信的小孙女鸩杀,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全是她咎由自取。” “不过太后么,她应该不是这么想的。”他道,“如今是什么世道?你又是什么身份?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区区一本书奈何不了你,我看她就是纯粹想给你添堵,让你和她一样不好过。” 见她还是一副怏闷愤懑的模样,便凑过去,捧起她的脸,柔声哄慰:“好了,别生气了。你若觉得不满,改日我去和母后说一趟,让她把这本书禁了,你也不用再担心被太后询问。如何?”
第64章 你有身子了?! 阮问颖听了, 先是一怔,继而心中微喜,觉得此法甚好,无德之书就该当做糟粕去掉, 以免祸害他人。 但紧接着, 她变得有些犹豫起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舅母一向喜欢清净,鲜少理会这些繁杂俗务……” 杨世醒让她放心:“没事, 不过是向她讨份旨意、要个点头, 旁余杂事都由我自己去处理, 不会麻烦到她。” “那会麻烦到你吗?”她继续追问。 “我么……”他看向她,意有所指地一笑, “就要看你怎么犒劳我了。” 阮问颖被他看得心口一阵发烫, 升起几丝牵萦情愫。 这样的状况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想起了方才在榻上的戛然而止, 那股热意霎时冷却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羞耻和窘迫。 “我——”她垂下眸,低声开口, 双颊不知是恼是羞地升起一团红晕, “我倒想好好地犒劳你……可你——似乎并不想要……” 杨世醒一愣,面上罕见地闪过几分难为情的神色,干咳一声,强作镇定道:“乱说,我当然想了。只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这个时候。” 她问他:“什么时候?”声音在细小里带着一股执拗,仿佛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杨世醒张了张口, 又闭上。 片刻后道:“……你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阮问颖很想说她明白, 但她确实一点也不明白, 只隐隐约约的有些预感, 这预感还不明晰,像一片模模糊糊的云雾,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分辨清楚。 她只能懵懂摇首,以一个茫然的表情作为回应。 杨世醒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她,像在面对一道束手无策的难题。 有那么一瞬间,阮问颖都以为他要叹气了。 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霄朗的眉目间似有万千郁闷无奈。 曲泉阁一时变得寂静。 窗外的垂柳在秋风细雨下发出婆娑声响,送来一阵绵绵湿意。 杨世醒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敛目抿唇,轻笑着逸出一声叹气。 “我就知道……所以我才说,时机未到。” 阮问颖疑惑不解:“这种事情也需要时机吗?” “我以为——”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抬手掩饰性地绕过一缕耳边的发丝,轻声道,“只需要情之所至就可以了……” “当然需要时机。”对面人的声音听上去很自若,仿佛在回答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就是不知他心里如何作想,是否也像面上这般泰然镇定。 “我知道你心里对此有所犹疑,所以你放心,那些……咳,情不自禁之事,在成亲之前,我是不会对你做的。” 阮问颖其实有些不明白,什么样的事算情不自禁。 因为照古礼旧制来说,他们这般独处亲热已是大大地违了礼制,比如在那本阳圣皇后所写的书里,他们的举动就是不对的,该为此感到羞耻。 但若按时下的风气,这点行径又不算什么了,像他们这等人家,虽不比田间阡陌来得自在,也多有尺素传情者,只要不闹出珠胎暗结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太过惹人在意。 ……说起来,这珠胎暗结是怎么做到的?还有成亲生子,这两个词的意思她都知晓,但要说具体指的是什么,她就一头雾水,全然弄不明白了。 莫非,杨世醒口中所指的就是这件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阮问颖的脸就克制不住地烧红了大半,心里且惊且羞,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他,又想询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又觉得难以启齿。 最终,她决定当做什么也不懂,揭过这一篇,直白而又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上回张御厨不是说,快要研制出天下第一蜀菜了吗?目前进展如何了?” 杨世醒非常善解人意,和她一起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那样,把心思都花在了菜品以外的地方,菜是好菜,但不能说是蜀菜。” “不过他照着之前外祖母送来的方子研制出了一款别有风味的糕点,你应该会喜欢,要不要尝尝看?” “嗯,好……” …… 离宫回府之后,阮问颖一头栽进了书房,试图寻找出珠胎暗结及成亲生子的具体说法。 她收藏的杂书不少,有些还是长辈觉得不好、不让看的,可她从未时寻找到申时,都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不是描述寥寥、三言两语就含混过去,就是只提其字、不言其意。 她把那些“梦遇神女”、“夜嫁郎君”的奇闻逸事看了个遍,又把礼书里的成亲之仪反复翻看,也始终没有寻找到想要的答案,弄明白其二者指的到底是什么。 眼看天色逐渐下晚,阮淑晗遣了侍女前来请她用膳,她只好无奈地合上书,让候在书房外头的白露和小满进来,服侍她净面梳妆,整理仪容,在暮色中前往堂姐的居苑。 除了晨起,阮问颖很少单独在府里用膳,一来济襄侯夫人喜欢热闹,时不时会喊两个小辈过去,二来,她与阮淑晗关系亲近,姐妹俩时常会聚在一起作伴。 今晚就是一个例子,阮淑晗命人置备了时令的秋菜,见她到来,笑着起身相迎。 “你可算是来了。今儿是怎么了,红榴竟去请了你这么久,可是她哪里侍奉不周,怠慢了你?” 阮问颖回笑告罪:“是我不好,在书房里看书看得入了迷,一不小心就忘了时辰,还请姐姐见谅。” 两人略略说了几句闲话,便隔案入座,开始传膳。 阮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姐妹俩感情又好,遂在用膳中途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话来。 谈的不外乎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旁边立着负责伺候她们用膳的侍女,两人就是有什么要紧事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而且也的确没什么事。 直到阮淑晗提起前些日子回府去看望兄嫂的事,才让阮问颖心中一动,起了一个想法。 她示意侍女们都退出去,候在外间,然后放下碗筷,对阮淑晗道:“晗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不管你知不知晓答案,都请你替我保守秘密,万万不能对旁人言,就连小徐公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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