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胡思乱想吓着自己我不管,但你若要把这些猜测说出口,让他人听见,带累了姑娘,那我可饶不了你,长公主殿下更饶不了。” 小暑也察觉了自己的失言,清楚这些话虽然只是随口一说,然而一旦流传到外头,极易被人捕风捉影地谈论开,会对自家姑娘的名誉造成不好的影响,连忙懊恼拍嘴,赌咒发誓不再乱讲。 谷雨没有多加责备,略略说了两句,就同她一道离开了偏房,来到阮问颖的内室寝间,一人候在榻边、一人候在帘外地陪侍照顾。 不过她的心里也在想着和小暑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安平长公主为什么会询问那天的事情。 并且,比起小暑的疑惑不解,她还要多两分不安。回想起之前因为吴想容之语而生起的猜测,以及阮问颖对此“勿要多言”的提醒,她的心中慢慢打起了鼓。 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得自家姑娘这般沉郁难起? 长公主殿下的询问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寻溯病因,还是—— 谷雨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决定等阮问颖转醒便立即告知此事,以免对其有所妨碍。 …… 阮问颖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她先是梦到自己同家人一起在祠堂祭祖,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陛下带领文武百官在上陵祭礼,杨世醒着典服立在右首,编钟叮咚作响,周围香雾缭绕,整个场景庄严又诡异。 在祭告太庙时,上表的疏文不知为何无法燃尽,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从哪里站了出来,大声宣告这是因为六皇子身世有疑的缘故,他并非皇后嫡子,自然不被杨家历代宗祖接纳。 接着画面又是一转,杨世醒一袭纯黑襟袍立在张府门前,看不清面容,但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冷意,浓稠的鲜血缓缓从紧闭的朱红大门里漫出,周围吵嚷喧闹,不知是在抄家还是在抄斩。 再然后,纷乱的动静变成了喧天的锣鼓和热闹的鞭炮声,血色被大红取代,张府被国公府取代,她披上了嫁衣,杨世醒身上的黑袍也换成了喜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朝她乘坐的花轿走来。 马匹上的他身形潇洒,面容却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像是在开怀而笑,又像是在桀桀冷笑。 花轿里的她对此感到格外不安,不想嫁给他,张口想大喊出他的真实身份,以此来表示他配不上她,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在焦灼无力中看着他掀开轿帘,整个人被绝望和惊恐淹没。 在他伸手进来的一刹那,周围春暖花开,她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倚靠在一块假山石上,杨世醒华服锦衣,意气风发,正含笑捧着花朵洒落在她的身上,下起一阵花瓣雨。 他的笑容如此湛然,眸光如此明亮,让她在一瞬间确认了自己是从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中醒来,带着后怕地长长舒出一口气,寻求安慰般投入他的怀里,对他讲述起她所做的梦境。 末了,询问他道:如果你真的不是陛下和舅母的孩子,并且和我一起知晓了这个秘密,你会怎么办? 他思忖片刻,露出一个微笑:斩草除根。 “……姑娘?姑娘!姑娘!” 阮问颖睁开眼时,冷汗还没有从她的后背消下去。 她怔怔地瞧了榻边的侍女好一会儿,才在她们着急关切的神情中确定,她这一回是真的醒来了,不是在做什么一环套一环的无尽噩梦。 见她醒来,小暑几乎是扑到了她的身旁,欣喜不已地欢嚷:“太好了!姑娘,你终于醒了!” 一旁的谷雨也舒展眉眼,朝她怡然莞尔:“姑娘还好吗,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啜饮了一盏热腾腾的蜜水,阮问颖终于弄清楚了情况。 原来,她在接受了吴想容的针灸之后虽然退了烧,却还是昏睡不醒,持续了足足有四天。 在这四天的每一天里,吴家兄妹都会过来给她来把脉看诊,调整药方,一直到今日,白露照着数度更改的方子煎了药,喂她服下,她才转醒。 这份转醒还很不悠然,她方才躺在榻上时,神情颇为痛苦,不仅蹙眉咬唇,而且在额迹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差点没吓坏她们两个,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直到现在也放不下心,询问她是否全然无恙。 “没事。”阮问颖靠着软枕,捧着余温未散的茶盏,轻声回答,“不过是做了一个有些离奇的梦,不碍着什么……” “倒是你们,我此番忽然病倒,又醒得这么挣扎,你们一定担心坏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询问,“对了,父亲和母亲还有祖母那边,他们怎么样了?还好吗?” 小暑道:“姑娘病倒后,国公大人和长公主殿下焦急不已,来来回回地瞧了姑娘好几趟。大长公主殿下对姑娘的病情也十分关切,命人送来了许多珍奇药品。” “还有世子、世子夫人,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济襄侯夫人和四姑娘他们,都来探望过姑娘。”她一个个数着。 谷雨在一旁补充:“太后和皇后殿下也听闻了姑娘的病情,派人过来看了一回。皇后殿下还指派了一名太医过来,给姑娘看病。不过在看过之后,那名太医说以吴太医的诊断为准,无需他再多言。” “皇后?”阮问颖喃喃,“……宫里也知道了我的病?” “是啊。”小暑有些不解地应声,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年前姑娘抱恙时,皇后殿下不是派人来问过一回吗?此番姑娘病倒,皇后殿下自然会更加关心。” “姑娘若是再病下去,还不醒来,恐怕不止太后,就连陛下都会被惊动呢。姑娘昏睡的这几日,长公主殿下都急坏了,要不是国公大人阻止,长公主殿下怕是会将整个太医院都搬过来。” “也是。”阮问颖淡淡一笑,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皇后殿下待我素来亲近,自然会多加关切……” 又道,“身为人女,让长辈这般忧劳是我之过。母亲他们知道我醒来了吗?如果没有,你去找个人和他们报声信,免得他们继续为我担心牵挂。” 小暑利落地应了,起身离开内室,自去吩咐。 谷雨则行至垂帘处,确认外头没有他人之后,回到阮问颖的榻边,道:“有一件事,奴婢不敢欺瞒姑娘。” “在姑娘昏睡不醒的当日,长公主殿下曾询问过我和小暑,让我们告知姑娘先前在宫里的行迹,不知所为何故。”
第98章 只待择好良辰吉日就能完婚 阮问颖没说话。 直到谷雨将那日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向她请罪,她才缓缓开口,道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然后停顿一会儿, 继续道:“你们遭到母亲相询, 自当实话实说,我不怪罪。” 对此, 谷雨先是低低谢了一声恩, 接着道:“还请姑娘恕奴婢多嘴, 奴婢虽不知那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但身子是自己的, 姑娘莫要为了他事伤及己身, 到头来还是姑娘自己受罪。” 阮问颖心弦一动,抬眸看向她:“伤及己身?你也读经书?” “什么?”谷雨有些茫然地回答, “奴婢未曾读过经书, 只是和小暑一起跟着姑娘学了些典文常论,这‘伤及己身’一言, 是奴婢闲暇时在翻阅的杂记戏说里看来的, 可是有哪处不对?” 阮问颖恍兮一笑:“没什么,你说得很对,是我迷怔了……” 不过是普普通通、出处不定的四个字罢了,她怎么就想到了经书道文上面,继而想到了杨世醒身上呢?也真是昏了头了。 甚至连梦里都充斥着他的身影,无论梦境有多么稀奇古怪, 他都始终存在……她就这么离不开他? 阮问颖垂头望着繁绣锦织的薰草烟菲衾被, 心中自嘲不已。 谷雨察言观色,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换言道:“姑娘昏睡的这几日里,我们一直悬着一颗心,如今姑娘能够安然醒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又像是记起什么般道,“对了,吴大夫说过,姑娘一旦醒了,就差人去告诉她一声,她会尽快过来给姑娘看诊。现下时辰尚早,医馆应当还开着门,我去叫小满走一趟。” 她说着就起身行到帘外,开口唤人过来吩咐。 阮问颖没有阻止,安静无声地靠着软枕,拢着衾被,把目光连同思绪一道放远。 直到安平长公主闻讯赶来,才将这阵沉默打破。 对方先是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她,询问了一番“头疼不疼”、“哪里难受”诸如此类的话,在确保她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屏退众人,和她说话。 “太医说你是忧思过虑,因而病从心生。可府里这些天好好的,你身上也没发生什么事,怎么就忧思过虑了呢?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娘不了解的隐情?” 有了谷雨在之前的提醒,阮问颖虽然思绪收拢得不怎么及时,心神也没能完全镇定,但已经足够齐整神情,一边忖度着现想现答,一边面对母亲探究的目光了。 “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里头有些发闷,明明母亲在临别之前好好地叮嘱过女儿,要恭敬侍奉外祖母,让其得享天伦之乐……” “可是女儿没用,花费了大半年的工夫也难以让外祖母展颜欢笑,更难得祖孙亲近,反倒劳累母亲夹在我们之间周旋……是女儿不孝。” 安平长公主眉心微攒,很明显不信她这话:“就为了这个?” 阮问颖抬眸瞧了她一眼,又垂下去,轻声道:“外祖母不喜女儿,更不喜女儿与表哥的这桩亲事……” 安平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你啊你……”她长长笑着舒出一口气,伸出细长的玉指,轻轻一点爱女的额头,“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舅舅都已经下旨给你们赐婚了,你还担心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是怕你外祖母再下一道太后懿旨,不许你们成婚?” 阮问颖低声呢喃:“这两件事分开来看没什么,凑到一起,女儿就有些愁闷了……生怕外祖母是因为不喜女儿,所以才不看好这桩亲事……”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也没什么,长者之言,晚辈固不能辞,倘若外祖母坚持,女儿必然不会忤逆,大不了不嫁就是。” “只是……”她慢慢言语,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口吻,“母亲为这桩亲事耗费了许多心力,女儿……不想让母亲的心血付诸东流……” 安平长公主听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不少,对她的疼爱愈发显现。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充满爱怜地抚了抚阮问颖的鬓发,“纵使母亲为此花费再多的心思,又怎能及得上你?” “而且说句不中听的,你外祖母虽然对你不喜,但对你表哥更为不喜,你和你表哥的这桩亲事,她是为了什么缘故才不看好的,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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