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绪,思忖后方道:“如有冒犯,道长勿怪——我可否将他带走?” 老道点头道:“杨家已然如此,善人是照闻的亲人,若是你们能团聚,自然没有制止之理。” 谢惜犹豫一下,又道:“只是不知照闻心意。” 老道笑道:“老道先前问过照闻,若有亲人来接,是否愿意同去。照闻心中是愿意的。” 谢惜这才微微放下心,道:“那还请道长放我去见见他。” 老道同她道:“善人此处稍候便是。” 谢惜行礼,望他离开,不多时,大门微微一动,照闻小小的身影从后面冒出头来,带着些好奇和怯意打量着她。 谢惜也不知如何,突然眼中便泛起一股热意。她几步上前,俯身蹲下,拉近了和照闻的距离,喊了他一声。 照闻关上门,听话地由她抓住自己的手,问她道:“师伯说我的姨母来接我了,善人就是我的姨母吗?” 谢惜点头。 照闻又问道:“师伯说,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那我的母亲呢?为什么是姨母来,不是母亲来?” 他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快哭了一般,问道:“我没见过他们,是母亲不喜欢我吗?” 谢惜连忙摇头,摸了摸他的脸,道:“不是的,不是的……你母亲当年离开,是因为处境危险,认为将你留给父亲,才能更好保护你。你父亲同样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留给你叔叔……就是你师父。” 她声音里也有些哽咽了,继续解释道:“你母亲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是放不下你的,这次姨母来上京,也是得了叮嘱,要来打听你的下落的。她一直想着小照闻,没有不喜欢你。” 照闻吸了吸鼻子,问道:“真的吗?” 谢惜点头道:“真的。” 她问照闻道:“照闻愿不愿意和姨母一起,去找母亲呢?” 照闻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如果我以后长大了,还可以回来看看师伯吗?” 他这句话顿了一下,谢惜猜到,他可能是想说,如果那边不好,可不可以回来。 但他没有看到过,所以也就没有说不好。 谢惜承诺道:“可以。姨母带照闻去找母亲,如果母亲对照闻不好,或者照闻生活得不开心,就来告诉姨母,姨母带着照闻回来。” 她伸出小指和他拉钩,笑道:“说到做到。” 这回照闻也笑了,和她主动拉钩,还凑上来抱住了她。小小的一个孩子,温暖而柔软地拥抱着谢惜,让她无可遏制地落下泪来。 “好孩子,我们走罢。” 谢惜拍拍照闻的背,照闻看见她眼角泪痕,主动帮她擦掉,让她莫哭。谢惜点着头说“好”,站起身来,照闻便笑着跳着跑出去,喊道:“师伯!师伯!我姨母来接我啦!” 谢惜带着照闻和道长辞行,离开上京。 她一路都高高提着防备心,总觉得太子这样轻易放过了自己,也许路上还有后手。她一个人就算了,但如今带着一个孩子,就不能太过放松警惕。 所以有时候为了隐藏行踪,难免要走些不大好走的路,她时常觉得委屈了照闻。 但照闻却十分贴心,不但不埋怨,反而一路都听话地安慰谢惜,吃饭睡觉从来都不忘招呼谢惜好好休息,听得谢惜心中暖意横生。 如此走了六七日之后,即便连跳脱活泼的照闻,也难免露出些疲惫之色,晚上休息时,阖眼就睡得香沉。 谢惜开始思索,冒险带照闻去镇上找一处好的客栈,好好休息的可能性。 她做好规划和打算,抱着照闻上马,一路沿官道行去,在即将到达落脚的小镇之前,驾马走了小路。 可这段小路走了没多久,便遥遥听到有十几人纵马迎面而来的声音。 谢惜拧着眉,心想她带着一个孩子,绝不能和人正面对上,便抱着照闻下马,将马藏到一边,自己带着照闻去另一边藏起来。 照闻也知道一路危险,十分懂事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乖巧地保持安静。 不多时,那一路人声音渐进。 谢惜挡在照闻身前,手中已经拔出了刀,警惕地看着那条小路,做好可能要对面遇上的最坏打算。 然后她看见了那队伍最先那人。 谢惜笑起来,眼睛也红起来。她回头拍了拍照闻的脸颊,在他有些茫然的眼神中推开遮掩身形的杂草,站了起来。 照闻有些害怕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谢惜握住他的手,向那条小路上的来人招了招手,喊道:“六姐,我们在这儿!” 她的家人,来接她了。 -- 谢愉是专程来接谢惜的。 自打她发现薛峰青放走了谢惜之后,便与他吵了一架,日日对他没有好脸。诚然她理解他想要护住自己周全的心意,但还是不能原谅他居然放自己的妹妹去送死。 但谢惜已经上京,她不能再去搅局,只能全力配合,运作在东境军中的旧部,尽量为她找到更多证据。 这一个案子查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谢愉日日打听着上京的消息,最后干脆往上京来。 她不能离上京太近,便选了个便利又僻静的地方先暂时藏身。待听得上京有了旨意,便赶紧带人去上京接谢惜。 诚然明面上虽然没有处置谢惜,但她也要防止朝廷斩草除根,直接暗中除掉谢惜灭口。 今日也是巧,正让她半路上接到了谢惜。 薛峰青当日放走谢惜,也是在和谢惜商量之后,基于大局考虑所作的决定。他并不后悔当初做了这样的选择,但如今看到谢惜,还是放下一口气,又向她赔罪。 谢惜自然不会责怪他。 三人许久不见,只消三言两语,对视一眼,便完成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寒暄。 谢愉仍旧记得此处不是便于说话的地方,拉着谢惜要走,而后就看见了藏在她身后的小照闻。 她怔在当场。 当日她生完孩子,便有了要走的心思,虽然坐完了月子,却没怎么肯看她的孩子,唯独记得他长得肖似父母,想到便觉得心酸。 她刻意不提,只觉得此生与他缘尽,想来再无相见的一日。所以见到谢惜之后,她也没有提过。 她以为谢惜是不知道这事的。 但她只是此刻看见了那孩子怯怯探头的一眼,她便认了出来,这是自己的孩子。 谢惜看见她怔住,而后慢慢走过来,便蹲下身子揽住照闻,道:“照闻,这就是母亲。她知道我们要回来,来接我们了。” 照闻到底心中还是有忐忑的,拉着谢惜不肯松手,但眼睛却一直打量着谢愉。 谢愉也低下身子,看着他,试探着伸出手,道:“照闻?” 谢惜还以为谢愉是听见了自己对照闻的称呼,才知道了这个名字,心下也没多做在意,只是抱紧了照闻,鼓励他伸出手去。 照闻听见谢愉唤自己的名字,鼻子酸了酸,又看着她伸出的那一双手掌,回头看了一眼谢惜,而后扑过去抱住了谢愉,终于没有忍住,大声哭了出来。 谢愉的眼泪倏然而落。 她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她的怀抱,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她的夫君,她爱慕了一生的杨三郎,已经彻底离开了她,只留下了他们这唯一的骨肉。 他不会再回来了。 -- 照闻很黏谢愉。 从母子俩相见开始,那种血脉相连的神奇氛围便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照闻扭头就丢下了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过的最喜欢的小姨,而后日日夜夜都要和谢愉一起。 谢愉的确也是思念孩子的,十分纵容地把照闻带在了身边,晚上都是一起睡的。 谢惜有意驱散悲意,时常笑着打趣他们。照闻嘴上哄着她,说最喜欢小姨,但人还是缩在谢愉的怀里,一直抱着她的手臂。 如此,一行人一路顺利回到了滨州之邻的徐州。 谢愉已经放弃了在滨州的保育堂。她之前在那里,是为了方便和东境军联系,但如今尘埃落定,保育堂又有官府接手,她便断了滨州的线索,和薛峰青在徐州重新开辟生活之处。 她没有带走别人,只是带走了秦家两兄弟。 秦家两个孩子,知道谢愉与自己父母关系匪浅,一向是叫谢愉“姑姑”。这回谢愉要走,他们也没有多问,听话地跟着谢愉离开。 谢愉在徐州开了个小酒楼维持生计,这几日她出门在外,一直是两个孩子和她几个部下一起,在酒楼中接待生意的。 两兄弟很快接纳了照闻,听说他是谢愉的儿子,也没有多问什么,没一会儿就一起跑到后院儿去玩儿了。 再之后,照闻入了户籍,跟了谢愉如今的姓名,姓甄,叫甄照闻。 照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自己从此后叫作甄照闻的生活。倒是谢惜有些奇怪怎么不改名,观察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愉每次招手叫照闻时,看着照闻的眼神里,并不全然是看着自己孩子的爱意。 谢惜了悟—— 照闻这个名字,八成是与杨三郎有关的。 既有关,她就不便多言了。 -- 在安定下来之前,谢惜还自己跑出去了一趟。 原因是照闻某一天避开了别人,悄悄地来找她,跟她说了一个地方。 谢惜记住了,想着距离不远,只给谢愉说自己要出去一趟,便去看了一趟。这一程来回不过两日,很快谢惜就回到了徐州。 今冬多雪。 徐州不比从前的滨州富裕广大,但却胜在平静宁和。谢惜自打回来以后,每日安安生生地坐在酒楼前头。 她除了算账招呼客人,就是看看三个孩子读书习武,看看谢愉做起生意雷厉风行但面对几个孩子无可奈何,再看看薛峰青锯嘴葫芦一样盯着谢愉,只做不说。 生活啊,美好得像看戏一样。 就是在这样一日一日悄然流逝的日子里,谢愉终于坐不住了。 她忍无可忍地盯了谢惜许多天,瞅了个没人的时候,把谢惜怀里那只盘得正舒服的狸花猫抱起来,而后对谢惜道:“你什么时候走?” 谢惜正在门口躺椅上晒太阳抱猫,惬意得不行,这一下热源没了,她坐起身拢了拢外套,问道:“走哪儿去?” 谢愉坐在她旁边,道:“你可别想着瞒我,我知道杨简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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