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玉恍惚地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方喃喃道:“真快。” 那年春暮里,她在狭窄肮脏的囚车里被运出上京,连命都难保,哪里有空闲去祭拜家人。 在外面的那些年,也只是简单地向着上京的方向磕三个头,再多烧些纸。 也就是去年回来时,她得空与姚娘子告了假,白日里借马出了一趟城。 乱葬岗在城郊,埋的人除了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是无辜屈死的亡魂,寻常人觉得戾气太重,平日里根本无人前去。 周鸣玉那时不敢叫人看见,只能将马藏远,自己偷偷摸摸地上了山。 谢四娘当年为家人们收敛尸骨,可是谢家上下百余号人,她一个姑娘家,又能有多大的办法。只能是将亲人们的遗骨在大坑中摆整齐罢了。 所以周鸣玉去的时候,此地一个墓碑都没有,只是一片郁郁荒草。 她能认出来这是谢家人的埋骨之地,只是因为此处土壤明显有一处分界,偌大的面积圈出一块来,若没有百人以上,万万是没有这样的场面的。 周鸣玉不能烧纸,也不能摆放供品,因为此地无人拜祭,她贸然这样做了,若是无人发现还好,若是尚有有心人瞧见,那么她为回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前功尽弃。 她就只能是毫无作为地向家人们叩首,然后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回去。 那一场匆促的祭拜,快到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那一片恶臭脏污的泥土之下,埋的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族亲。 周鸣玉微微有些恍然地想起之前的事,语气也微微轻了下来。 绣文一时没注意到,垂着首道:“我和小章说了,等下从后院巷子走,那边我瞧见有人卖纸的,我还要去买些,给我老娘烧点。” 她轻轻叹了叹:“总不能叫她到了下头,还继续吃没钱的苦。” 周鸣玉思绪拉回来,应声道:“是,我也要买些的。” 她才与原之琼说了谢家的事,此刻去城郊拜祭谢家人,难免容易被人发现。 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中,烧点纸罢了。 -- 马车从长街穿行而过,宋既明身着一身朴素的常服,与周鸣玉擦身而过。 他难得有个休沐的日子。今上体谅他身世可怜,又一贯认真护卫,所以特批他今日早些出宫,只待宫中拜祭时再回去当差就是。 宋既明迅速交接了宫中的事务,换了衣裳往家里走。 他如今倒是有些钱财,不过还秉承早年那些节俭的习惯,只在小巷里买了个不大的院落,聊作安身之用而已。 院门一推开,便听到里面一个拔高了嗓门的少年音:“说了不许再回去乞讨骗人!你又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少年气冲冲地扬起手中的棍子,眼见着就要打下去。他对面那个小少年瞧见了大门推开,眼睛一亮,立刻就扑了过来:“大哥救我!” 宋既明下意识将小少年捞在自己身后,而后看着对面那少年道:“孟沛,好好同你弟弟说话。” 孟沛看见宋既明,立刻便收敛了气焰,老老实实地喊了句“宋大哥”。 宋既明这才将身后的弟弟孟潮拉出来,问道:“你哥哥为什么打你?你又去骗人了?” 孟潮有些尴尬地绞了绞手,道:“我不是有意的。” 孟沛分外生气道:“是不是有意的你都做了!大哥,他又回去装乞儿骗人,有个姑娘扔了个耳坠子给他,被他都当了,当去了哪儿也不肯说!” 宋既明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这两个孩子,先前过得苦,只能乞讨。他将他们收留之后,便明令禁止了。 孟潮看着宋既明的表情,心里也害怕起来,拉了拉宋既明的袖子,道:“宋大哥,我说实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爷爷每天三服药,一碗都不能少,家里没钱了,我得换点钱。” 宋既明眉尖蹙起,道:“我在家中给你留了不少,是你遇到什么事花掉了?” 他不问他是不是偷花了钱,却只相信他是遇到了什么事。孟潮突然就生出一股鼻酸,整个脸立刻就皱起来。 “是临街那边的小曾,他爹一直生病,前些时候没了,我把钱拿去给他买棺材了。他孤身一个人,打算离开上京出去闯,我也不能让他一点钱都没有,就把剩下的都给他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要和你说,让你再把那坠子赎回来。我以后天天去那里等着,肯定还给那姑娘!” 宋既明舒了口气,道:“你爷爷药买了吗?” 孟潮点头。 宋既明拍拍孟沛,道:“你也少成天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你弟弟动棍子,打坏了谁替你照顾爷爷。” 他安慰二人道:“是我不好,怕留的钱多,你们两个孩子偶有不注意的,容易招贼。我这次多留些,以后也尽量注意,若有忙的时候,就找个人回了看看你们。” 孟沛拍拍胸脯,道:“宋大哥放心,我们能照顾自己。” “成。” 宋既明叫上孟潮,道:“你跟我去,把东西赎回来。顺便再去趟药铺,我把之后的定金留下,也免得你们买不成药。小沛照顾好爷爷。” 孟沛说好。 两个人阖上门又出来,孟潮眼见着自己没被骂,心情大好,开开心心地和宋既明说起最近的事。 两人一路去了当铺。孟潮拿出单据,要赎耳坠,当铺老板看了一眼,皱着眉想了想,进去找了半天,最后才拿了出来。 “你这东西当了快一个月了,要不是成色一般,样式又普通,早就卖出去了。你小子倒是幸运,如今还在呢。” 老板递了出来,道:“你瞧瞧看,是不是你那东西,有没有损毁。” 孟潮和老板聊着天,笑嘻嘻把东西接过来检查。宋既明站在一边,眼神无意中扫过来一眼,看见了这只普普通通的浅粉色玉珠。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拿起那枚到手上,对着光,缓缓地转过了一个角度,细细地打量了一眼。 玉珠背后有一块暗沉,瞧着成色不好,却十分新奇,是个花瓣的样子。 宋既明倏然回想起上苑的那一天。 周鸣玉柔软地跌倒在他怀里,耳边的玉珠荡啊荡,上面就有一块这样的暗沉。
第47章 宋既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确定这是周鸣玉的耳坠。 这样的玉坠子,实在式样太过普通,除了干净简单、百搭一些,也没什么别的优点。 更何况质地不好的首饰到处都有,谁也不能确保这就是周鸣玉的。 但二人离开当铺时,宋既明仍旧多问了孟潮一句:“这是你在哪儿拿到的?” 孟潮道:“是我去龚大夫家里的时候,没钱了,就趴在路口那里求人。正好来了辆马车,我磕了两个头,有人从马车的窗帘缝底下丢出来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马车看上去挺普通的,不像是什么富贵千金坐的马车。我看这耳坠也不是多好的样式,可能车里是哪家小姐或者富贵人家的丫鬟罢?” 孟潮以为是宋既明担心他找不到人,连忙保证道:“哥你放心,我明儿起就来这边等着,肯定还给人家。”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道:“说不定从这儿过去,也是找龚大夫的病人。等下去找龚大夫问问,说不定就直接找到了呢。” 孟潮的嘴碎碎叨叨,直到这会儿偶然转了下脑袋,才看到宋既明仿佛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直摩挲着手里那一枚小小的玉珠耳坠。 他愣了一下,脑子和眼珠子转了一下,反应过来,笑嘻嘻地问:“哥,你见过这耳坠子啊?” 宋既明脸上没什么反应道:“可能罢,不好说。” 孟潮寻思什么时候见过他家宋大哥和哪家姑娘走得近,即便是办案子,也不可能盯着人家的小耳坠子。 他一下子兴趣来了,拉着宋既明道:“哥认识这耳坠子的主人啊。那要不咱们现在找人家去,直接问问。”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是何方神圣。 宋既明低眼瞥了他一眼,把他脑袋一按。 “你小子,当我看不穿你那点心眼子。” 孟潮挠挠头,狡辩道:“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哥你把我想得好点啊。” 两个人一路往龚大夫住处走去,拐过弯时,宋既明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把拉住了孟潮,向后退了一步藏在墙后。 孟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躲在宋既明身后牢牢闭上了嘴,还把身子紧紧贴在了墙壁上,生怕自己妨碍了宋既明。 他甚至觉得宋既明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浮现着一股警戒严肃的神情。 但宋既明其实很淡然。 他微微侧头,看着拐角那边。龚大夫居所的院落大门被拉开,里面走出来的,是一身常服的杨简。 杨简前几日外出办事,昨天刚刚回来。宋既明在宫里知道今上见了什么人,大抵能猜到杨简恐怕又要外出。 这么紧张的时候,不去和他父亲吵架,不去自己别院歇着,跑出来折腾什么。 他远远看着,只见着杨简手中似乎拿着一个木盒子,许是药膏之类的。 杨简同龚大夫行了礼,面色恭敬不见倨傲,待告辞了才转身上了一个很普通狭小的马车,由车夫转向往另一边驶去。 宋既明心思微动,提着孟潮的领子过来,让他露了个头,轻声问道:“是那辆马车吗?” 孟潮没想到这儿还有自己的事儿,转过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一看到马车的车尾,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哥,就是那辆车。” 马车很快就转过了另一边街角,宋既明不确定孟潮是否看清了。 他确认问道:“你看清楚了?能确定吗?” 孟潮靠回墙面,确定地点了点头,肯定道:“那车后面的篷布那么平整,铁定是钉的,严严实实的,再大的风都吹不起来。别家大部分都是塞严实的,我当时觉得不一样,瞥了一眼呢。” 从小在街上讨生活的孩子,眼力见最要充足。孟潮现在日子是过得好些了,以前的那点功夫还在呢,这点子不一样,一眼就看了出来。 宋既明听见孟潮如此说,从怀中摸出钱袋扔给孟潮,道:“你去找龚大夫罢,记得别乱跑,早点回家。” 孟潮装好钱袋子,问道:“哥,你要去追那马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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