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你,把你从前在封地里那些浪荡习气都给我收起来。此番父王回京,是有要事在身,你若敢节外生枝,我绝不放过你。” 原之璘冷笑着摸了摸自己肿起来的脸:“你一个姑娘家,跟自己哥哥逞凶斗狠?来日到了外面,看谁还肯做你的倚仗?” 原之琼不屑道:“那就试试看,瞧瞧你世袭王位,又能走到多远。” -- 周鸣玉一路捧着那盘樱桃,坐马车回了云裳坊。 姚娘子和绣文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稀罕道:“今日是怎么了,还捧着盘樱桃回来?是端王妃赏的?” 绣文嘴馋,手里摸了一个就吃。 “别吃!”周鸣玉打了她手,转身瞧了瞧,将她挡住,“赏的也没法吃,酸死了。” 姚娘子偷笑,接过来道:“我拿去处理,你回房换衣裳罢。” 周鸣玉应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她平日里都在绣坊,绣娘们也都和睦,自己从来都不锁门。 但今日,她的手抵在门上,刚一推,就察觉到了不对。 地上有很细的暗金粉末,零零碎碎地撒在门口,藏在暗色的木制地板上,不仔细根本瞧不出半分。 那是她每日出门前留在门上的小小心机。 今日,有人趁她不在,进了她的房间。 周鸣玉推门进去,检查了背街的窗户,窗边同样有很浅的铅粉痕迹。 她蹲下身,手放在地上慢慢抚过去,大概猜到是有人从窗户进了她的房间,又去门边查看了一下,确保无人进来。 周鸣玉转过身去,走到床边,将床内木柜上的锁晃了晃,冷笑了一声。 有人翻过这柜子了。 这里头,装的是她从奴籍换为良籍的身契。
第6章 周鸣玉想也知道这是谁做的。 她幼时也有那么一把海棠团扇,绣面是她六姐出嫁前给她绣的。她心中记挂六姐,便时常拿着那把扇子。 那时杨简雕了只玉兔子扇坠给她,她十分喜欢,就挂在那把扇子上。 这样的私密物件,原不是人人都认得,再兼之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被人忘到脑后。 周鸣玉那日故意做了这么把扇子带去端王府,是想要试探原之琼。 她回到上京,若想要翻出当年谢家旧案的记录,光凭借攀上张夫人是不够用的。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她看到记录。 周鸣玉原想借张夫人的交际向上高攀,谁料上天助她,恰叫端王回京,把端王妃送到了她的面前。 原之琼的喜好她尚算清楚,虽不知这些年变了多少,去试探一番,总不会有太大风险。 她料定端王妃不会留着这样的玩意儿,若是随意赏了下人,那便是她白费力气,只能再想办法。 但顺利的是,那扇子果真落到了原之琼的手里。 原之琼那日上门来找她,她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得先谨慎说话。而原之琼的变化也叫她微讶,此后更是不敢多进一步。 原之琼到底有没有瞧出那扇子的特别,周鸣玉此时并没有把握。 因为她未想过杨简会看见那把扇子。 她自回到京城以后,常暗中打听杨家消息。当年杨家与谢家世代姻亲,两姓交好,却突然将谢家通敌卖国的证据面呈皇帝。谢家满门抄斩,杨家却是步步高升,年轻一代的儿郎们,如今几乎个个身居高位。 龙爪司的名声不大好,盖因常替皇帝暗中执行任务,留下些不够光明磊落的骂名。可身为正三品指挥使的杨简,却是年轻一代中官位最高者。 他如今的身份,早成皇帝鹰犬,为免皇帝忌惮猜疑,便是杨家都不常回。那日前去端王府与从前同窗相聚,是周鸣玉没想过的事。 周鸣玉不知道那日端王府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无从判断,杨简怀疑到她的头上来,究竟是不是原之琼故意为之。 杨简和原之琼不一样。原之琼是个空有富贵的郡主,杨简却是掌人生死的权臣。如今杨简来查她身份,虽是有所疏漏叫她发现,但她也没半点法子对抗。 周鸣玉拧着眉换了衣裳,一边思索接下来怎么办,一边往外走去。 才出门走过转角,便见楼梯之上,姚娘子领着个年轻姑娘上来。 那女子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雪肤,涟涟一双眉眼,着一身玉红色的衫子,明艳不可方物。 周鸣玉愣了下,立刻笑起来,屈膝行了个礼:“祝当家。” 来人正是繁记的二当家祝含之,当日在南方,便是她将周鸣玉带了回来。 周鸣玉确实十分惊喜:“祝当家不是出去谈生意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祝含之瞧见她,唇角一弯,笑意十分美丽。 “我正要上来找你,同你说呢。” 三人进了雅间,相对而坐,祝含之这才对周鸣玉道:“我近日不曾过来,耳边倒是没少听你们的消息。如今不少官眷都知道云裳坊有个了不起的绣娘,还有些命妇到大当家那边打听呢。” 姚娘子笑道:“可不是吗?如今往咱们店里递的单子都多了不少。咱们哪有力气全接?都是搁着往后排的。” 祝含之闻言脸色淡了淡,道:“云裳坊是繁记的铺子,那些官眷来定,无非是借皇商的名声给自己添光。你们也未必需要全都理会,只做好面子放着就好,不怕她们恼怒催促。没得来者不拒,倒降了自己的身份。” 姚娘子颔首道:“是如此做的,祝当家放心。” 祝含之这才道:“我今日来,是与你二人说件好事。宫中过些时候准备去上苑春狩,我与大当家都收到了帖子。我想带你二人一起,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周鸣玉抬首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祝含之,祝含之正垂首喝茶,没看她们。 她手指轻轻摩挲衣袖,揣摩着要如何说,便听姚娘子先开了口。 “我是个笨人,打理店铺还成,真去了那地方,围着一圈皇亲国戚,万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反倒不好。再者说,这边店里没人照管也不成。” 她抚上周鸣玉手臂:“不如叫鸣玉去罢?” 此言正中周鸣玉所想。 祝含之道了句也好,与周鸣玉道:“你去瞧瞧也好,跟在我身边,不必应付谁。” 周鸣玉这才颔首道:“那我便跟着祝当家去见见世面。” 三个人莞尔笑起,祝含之给她留了块繁记的玉牌,提醒她到时候来找她,一同前往上苑。 -- 云裳坊点名要周鸣玉亲手来做的单子不少,全按照祝含之的吩咐,搁置暂缓了。 周鸣玉和姚娘子商量着,把几个紧要的官眷挑拣出来,优先做了她们的单子,日子一晃眼,就到了要出发去上苑的日子。 临行前周鸣玉特地把绣文叫过来:“我不在这些时候,你每日来,给我窗台上的花浇浇水。若有东西落了灰的,也替我擦擦。等回来我好好谢你。” 绣文促狭笑道:“姐姐怎么谢我?” 周鸣玉思考了一下,问:“你想怎么谢?我瞧见他们打了野猪,去膳房给你偷猪耳朵吃好不好?” 两个人笑成一团,绣文道:“姐姐放心去罢,这都是小事,我会记得的。” 周鸣玉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她日日警醒。原本担忧杨简会找她的麻烦,不知是不是因为祝含之回京的缘故,这些日子十分安静。 繁记得皇室看重,祝含之背靠太子,是她如今所能依仗的最大靠山。 祝含之人在上京,她确实会安全几分。只是不知,她这一去,会不会又有人来。 绣文瞧着跳脱,人却细心,每日来房间中打扫,若是有什么不妥,必然会发现。 前往上苑的队伍一早便要出发,周鸣玉天不亮便带着行李去见祝含之。 来接繁记二位当家的马车是宫里派的,宽敞又舒适。二位当家一人一辆,半分也不拥挤。 周鸣玉见过大当家,与祝含之上了后面那辆。 一趟队伍浩浩荡荡,出京这一趟,人马上万不止,乱中有序。祝含之坐在马车里,时不时便有内官或是将领前来,叩门问候祝含之。 繁记虽是几年前才成了皇商,却极得皇室看重,宫中的吃穿用度,凡眼所见,凡手所触,未尝没有繁记所出。繁记这二位女当家因此极得上恩,虽为百姓商贾,攀附者也络绎不绝。 周鸣玉先前只是有所耳闻,如今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繁记的马车跟在后头,周鸣玉坐着陪祝含之闲聊,一直等到巳初,马车才渐渐动了起来。 这一走,来问候祝含之的人才少了,她呼了口气,软软倚在靠枕上。 “瞧着累不累?” 周鸣玉笑道:“祝当家玲珑心思,我瞧着应付自如。” 祝含之嘁了一声,道:“你往后行事小心些,再往上走一走,也有要日日应付人的一天。” 她这话是要提拔周鸣玉。 周鸣玉本就有此意,便道:“多谢祝当家关照。” 祝含之笑起来,一张漂亮的面孔,狐狸般的狡猾。 她道:“我不是白关照你的。” 周鸣玉抬眼望她,等她下文。 祝含之的笑意没变,秋波潋滟的一双眼却忽而冷了下来,连音色也变得寂寂:“你怎么得罪杨简了?” 周鸣玉侧首看向车外,祝含之道:“他们听不见。” 周鸣玉闻言再没有犹豫,立刻果断道:“前些日子我去端王府上,端王妃问我要去了一把团扇,这团扇之后给了郡主。郡主之后来找过我,说此人将这扇子拿去了。我为此留了心,发现房间也被人翻过。至于是为什么,我也不知。” 谢家的事决不能说,但祝含之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此事是她不妥在先,若是杨简不问缘由直接向她下手,唯一能救她的就是祝含之。 祝含之瞧了她一眼,默了半晌,问:“没了?” 周鸣玉垂首道:“没了。” 她看不见祝含之的脸色,但听见她冷笑了一声。 可随即,祝含之便收敛了迫人的气势,自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周鸣玉。 周鸣玉接过。 祝含之道:“里面的东西,从日期到地点,从人物到事由,你务必一字不落地背清楚。自此往后,这些就是你的过去,就是刀抵在你脖子上问,也是如此。” 周鸣玉心中大惊,手一颤,倏然抬首望向祝含之。 祝含之偏偏头,笑道:“你该不会觉得,我平白带走一个人,半分不会细查罢?” 周鸣玉想着谢家那些过去,心底飞快运转。 祝含之看穿了她似的,又道:“你放心,我当日不说,以后也不会说。杨简派人去查你,也只能查到你手里那些东西。你只要背清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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