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之琼觉得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心地又问她一遍:“周姑娘,没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坏事罢?” 周鸣玉露出惶恐之色,叩首道:“民女自跟随祝当家来到上京,一直勤勤恳恳,谨言慎行。天子脚下,岂敢去做什么坏事?请郡主明察。” “我犯不着明察,就是好奇罢了。”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周鸣玉,“你可知道上京的杨家吗?杨家八郎,你可知道吗?” “民女——” “抬头说话。” 周鸣玉起了身,犹豫道:“杨家满门权贵,民女有所耳闻。只是未曾有幸接触,并无什么了解。至于郡主所说八郎,更是不晓得了。” 原之琼道:“这八郎名杨简,是陛下亲领龙爪司的指挥使,正三品,皇亲国戚皆可斩而后奏。平日里神出鬼没,专为陛下办事,凡有恶人歹徒在他那里记上了名字,没有能逃出生天的。” 周鸣玉适时露出恐惧之色:“如此瞧,这位大人,倒是个好官。” “好官?” 原之琼嗤笑了一声,笑容里带三分荒谬之色。 “周姑娘,我屏退旁人与你说话,你再装傻就没意思了。你那把扇子落在我的手里,杨八郎当场便追问我来历,我不说,过了一晚,东西就不翼而飞了。周姑娘若不是恶人,他何必来偷此物?” 周鸣玉直呼冤枉:“民女平日不是去各家府上为官眷量体改衣,就是在这坊内做活,何曾在外做过什么恶事?至于那扇子,原是民女自己绣来玩的,昨日才刚刚做好,可巧得了王妃兴趣,又岂会是什么脏物?郡主明察。” “我都说了,我犯不着明察,你做没做恶事,也同我没什么关系。” 原之琼倾过身,离周鸣玉近了些,道:“我就是好心,来提醒周姑娘一句。周姑娘若真是个恶人,可千万别输给他杨八郎。我瞧见他不痛快,可是分外痛快。” 周鸣玉略微震惊地抬眼,瞧见原之琼带着狡黠笑容的天真面孔。 她分明才十七岁,笑起来还有些孩子气,便愈发显得那笑意里的残忍阴森可怖,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原之琼站起身,理了理衣摆。 “多谢周姑娘割爱,改日周姑娘来府上送东西,我再请周姑娘坐下说话。” 她复又带上那张虚假的微笑面具,施施然走出去了。 周鸣玉看着她车架远去,想着她从前追着她与杨简叫阿兄阿姊的样子,渐渐拧起了眉。 她不在上京的这些年里,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事?
第5章 杨简站在街口,隔着人潮看向云裳坊门口。 周鸣玉和姚娘子站在门口行礼,送原之琼车架离去。 周鸣玉站在京城尚浅的春意里,着一身浅碧色的衫子,秀颈微垂,亭亭新竹一般的生机盈盈,远远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但杨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半分谢惜的模样来。 周鸣玉见原之琼走远了,略抬首望了望,与姚娘子挽手进了绣坊。 杨简这才招手唤来茂文。 茂武站在他身后几步,撇撇嘴不大乐意,但是脚下没动。 杨简低声道:“你去一趟南方,顺着周鸣玉的奴籍往前查,看她最早是从什么地方被卖过去,为什么卖,长于何处,生于何地。” 他叮嘱得分外详细。 茂文想起那把留在杨简卧房里的扇子。 他立刻道:“主子放心,我这就去。” 茂文转过身就回去准备,经过茂武身边的时候丢下一句:“你接下来机灵一点,主子说一你想三,多动动脑子。” 茂武:“你呢?” 茂文:…… 说不明白,茂文飞快离开,准备行装去了。 茂武有点茫然地跟在杨简后头回去。 他其实没太明白杨简来这一趟干嘛。 要是怀疑周鸣玉身份,直接进去捆了,押进他龙爪司暗牢,不消半炷香的功夫,绝对让这柔柔弱弱的绣娘张嘴。 要是不想这么暴力,趁她不在,进她房间搜上一圈,总也能找到点东西出来。 这么偷偷摸摸站在街角看什么呢? 正想着,杨简上马,扭头叫了他一声:“你盯紧这里,瞅个周鸣玉不在的时候,进她屋子里找找。” 说一就要想到三。 这点茂武记住了。 他十分开朗地笑起来:“知道了!” 不就是翻屋子吗?这题他会。 -- 周鸣玉回到绣坊,就开始赶制端王妃所要的那些物件。 花样不难,难的是要精细,一根线劈成二十四根的做法,若不是为了这些皇亲国戚,她寻常根本不会去用。 她只管混线去做,旁的杂活,都另有绣娘和绣文帮她去做。 如此,赶了小半个月,才带着成品来到端王府上。 许是有了先前王妃的青眼,周鸣玉这回上门,通报的速度极快。来门口接周鸣玉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周鸣玉记得她是那日站在端王妃身边伺候的。 侍女一路引着周鸣玉来到后院。 端王虽非今上的同胞兄弟,却十分得今上看重,虽久居封地,上京的王府却占地极大,后院还有个不小的马场。 周鸣玉到时,遥遥便见着马场上有人红衣黑马,英姿飒爽,疾驰之下抬手放弓仍能正中红心,正是原之琼。 端王妃坐在阴凉处看原之琼跑马,见周鸣玉来了,笑意盈盈,叫她到身边说话。 周鸣玉未敢造次,规矩行礼,听端王妃免了之后才起身献上木匣。 端王妃早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当日那把扇子,她随手就给了原之琼,这些玩弄之用的小物件,她手里也从来不缺。 故此,端王妃不过是随手拿起一样瞧了两眼,夸了周鸣玉几句,便放在了一边。 周鸣玉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虽受了几年波折,如今回了上京,倒也算日子舒坦。即便自己只是平头百姓,往来也都是官眷夫人,面子上做不足,钱财上总能做足。 端王妃随口这一句费了她这么多功夫,如今就这么撂下了,让她很不开心。 从前的谢惜就十分不喜欢端王妃的这副做派,每每有端王妃在的场合,总是能避则避,总之谢家门庭高贵,也犯不上给她一个王妃面子。 但现在周鸣玉不能如此做。 她面上未有一丝波澜,口中说着王妃喜欢就好,而后行礼告退。 谁料原之琼遥遥见着她,却下马过来了。 “周姑娘。”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眉眼弯弯地迎上来:“周姑娘今日是来送东西的?” 她瞧见那边侍女手上的木盒:“拿过来叫我瞧瞧。” 周鸣玉如今瞧着原之琼就警惕,心里暗暗戒备着,不知她又要做什么。 原之琼却是一副俏皮活泼讨人喜欢的模样,挨个将东西瞧了瞧,又取出里头那件端王妃看都没看的小屏风摆件来,有模有样地捧到端王妃面前去。 “这件喜鹊报春的小屏风,我前些日子去云裳坊就看上了。当日她们那掌柜姚娘子同我说,这喜鹊还没绣好,卖不得人。谁知周姑娘细心,今日一并送来了。” 端王妃给原之琼轻轻扇扇子,听见她这话,才将目光转到这摆件上来。 这小屏风不大,不过一掌高,难得的是绣工精细,色彩明亮,放到女孩儿家的闺房里,最是奇巧不过。 端王妃见原之琼喜欢,也对周鸣玉此举满意起来,叫厨房把今日宫里新赏下来的樱桃,给周鸣玉带一盘去。 周鸣玉面露欣喜之色,跪下谢恩,十分感谢地接过那盘樱桃。 她心里却在发苦:宫里赏下来这些樱桃,兴许还没她后院樱桃树上掐下来的甜。 人间富贵至极的端王妃,赏她一把金瓜子也是好的啊。 周鸣玉带着樱桃,再次告退。 这回原之琼道:“我正巧骑马累了,送周姑娘出去罢。” 周鸣玉摸不准原之琼的心思,道:“民女岂敢劳郡主相送。” 原之琼道:“不妨事,我见周姑娘手巧,又与我年岁相仿,倒有些亲近之意,想与周姑娘说说话。周姑娘莫不是嫌弃我?” 她脸色笑眯眯的,那厢端王妃的脸色却冷了。 周鸣玉连忙道:“民女岂敢有这样的心思。郡主肯叫民女说话,是民女的福气。” 原之琼走过来,道:“周姑娘紧张什么,就是两句话罢了。” 她带头向外走去,周鸣玉只得在她身后一步跟着。 原之琼叫侍女退远些,瞧着周鸣玉笑:“周姑娘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周鸣玉只得靠近她些:“郡主有何吩咐?” 原之琼将手上一个金镶玉的戒指取下来,放在她的樱桃托盘里:“这樱桃酸得要死,我母亲不肯吃,才将它赏人。你回去悄悄扔了,别叫人瞧见就是。” 周鸣玉看着那个戒指,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和她聊。 “宫里赏的樱桃,自是浩荡恩典,岂能作践。” 原之琼道了句“随你”,这才压低声音问:“杨简找过你了吗?” 她甚至分外好心地提醒了她一遍:“杨简,杨八郎,龙爪司的冷面阎王。” 周鸣玉无奈道:“不曾。” 原之琼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身边的东西都管管仔细,身边的人都好好瞧瞧,保不齐哪个青天白日,就要遭了跟头。” 周鸣玉道:“多谢郡主提醒。” 二人一路穿过回廊,遥遥见得一个锦衣青年,背脊挺拔,风姿卓然,走过来问原之琼:“这位是?” 正是原之璘。 周鸣玉屈膝向他行礼:“民女是繁记的绣娘,见过世子。” 原之璘眼神上下打量周鸣玉一遍,饶有兴趣问:“你怎知我是世子?” 原之琼将周鸣玉一拉,对他没好气地道:“在端王府里穿着常服随意走动,不是世子是谁?她又不是没长脑子。” 原之璘无语道:“我是问她,你插什么话?” 府门近在眼前,原之琼没理他,将周鸣玉拉着绕过原之璘,向门口一推。 “我的话说完了,周姑娘慢走。” 周鸣玉看见原之璘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她从前与原之璘相处不多,大约知道此子嘴上风流,在宫中伴读还敢调戏宫女,不过只是嘴上说说,不曾越界。 而如今,许是在封地散漫惯了,越发放肆。 她口中提繁记,也是想叫他收敛。毕竟繁记的东家在今上跟前得脸,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谁知这原之璘半分不怕死。 周鸣玉忙不迭地行礼,转身离开端王府。 待人走远了,原之琼才回过头来,对着一脸不爽的原之璘,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 “我什么我?” 原之琼冷着一张脸,对自己的兄长没有半分敬意,只剩下满眼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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