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笑了笑:“罢了,你们这些姑娘家,有缘到时自有好福,何必旁人多言。” 她又吩咐关妈妈:“吾瞧周姑娘手艺不错,你且带她去,给吾制个香袋扇面之类的物件,也让吾赶赶这上京的风尚。” 关妈妈称是,带着周鸣玉出来。 渐远了,命妇官眷们奉承端王妃风姿的话也远了去。 关妈妈引周鸣玉到后院,道:“王妃一贯对些新奇玩意儿感兴趣,这回见姑娘手艺,是真心喜欢。姑娘也莫要紧张,我与姑娘拿两匹料子、两把扇子,再将常用的花样册子给姑娘拿去,姑娘只管捡时兴的花样做来。只一点,要顾忌王妃身份,不可失之轻浮。” 周鸣玉称是。 关妈妈开了库房,带周鸣玉进去。 她也并不武断,自己取了些料子,问周鸣玉哪种合适。 周鸣玉口中称岂敢,选了几个,又与关妈妈商量着,定了花样配色。 关妈妈满意于她的谨慎,命人将东西装上马车,送周鸣玉回去。 “周姑娘不必着急。繁记做了几年皇商,送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我们王妃之前也没少向你们大东家伸手。先前府上用的东西里,未必没有姑娘做的,如今这回也不过是中间少了几个人的手罢了。姑娘只管仔细做,不必赶日子。” 周姑娘称是,谢过关妈妈,这才回到云裳坊。 -- 王府湖边水榭里,酒过三巡,文章写过几篇,刀剑比试过几轮,才终于凑齐了人。 其中一人斟满酒,笑着迎上去,道:“八郎来迟了,罚酒三杯!!!” 杨简身上仍穿着深枣红色的官服,接过侍从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自有人服侍他脱去外头大氅。 他将帕子扔回漆盘上,道:“我是为公事,才晚了这一时半刻,你倒是借此故意来灌我酒?” 这人便笑道:“世子爷,我说什么来着?八郎在外头是黑面阎王,见着哥哥们,照样爱找借口躲酒。” 端王世子原之璘坐在一旁笑,举杯道:“八郎,我难得回上京,你来迟了,如何都说不过去,快喝。” 满座哄堂大笑。 却听门外有个脆生生的清泠女声开口道:“好哇!我就知道,你们又要灌杨八郎的酒!” 端王独女原之琼摇着团扇走进来,笑眯眯地把杨简面前那杯酒拿开。 “杨八郎,这回可是我救你,不谢谢我吗?” 原之璘失笑道:“臭丫头,八郎是你兄长,谁教你这样没规矩?” 杨简从善如流,同原之琼道:“多谢小郡主。” 原之琼举起扇子,捂着唇咯咯笑:“瞧见没?” 杨简垂眼瞧见她手里的扇子,素素一个浅水碧的扇面,细细一束折枝海棠,动起来浮金掠影。下面一个小兔子玉坠,小巧可爱。 他不由得一怔。 他的思绪突然静止,然后一瞬间抽离回许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那个安静又温和的春日傍晚,谢惜在府门前憋不住满面笑意,忍不住拿手里的团扇去挡。 他透过那道折枝海棠打量她。 她手里捻着扇子下头的兔子玉坠,从海棠团扇后头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那说好了,你明日早些来接我。” 那日杨简去晚了。 这一个轻易的约定,再也没有实现的时候。
第4章 原之璘捧着酒盏看胞妹:“你不是在后院,过来寻我做什么?” 原之琼装模作样道:“我好不容易回一趟上京,自然要来见过诸位哥哥,哪里是寻你?如今人都见齐了,这就走。” 她说罢,身子一转,还真就出门去了。 旁边有人顿了顿,忽而道:“小郡主今年多大了?” 原之璘道:“十七。” 那人问:“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八郎到的时候来?莫不是——” 众人沉默一瞬,原之璘推了他一把:“你胡扯些什么?” 那杨八郎如今是什么身份? 一个手掌生杀的佞臣,凭何来配一国郡主? 有人默默地看向杨简的位置,这才一愣—— 那杨简早不在此处了。 -- “郡主留步。” 原之琼摇着扇子,悠闲地往后院走,听见身后的声音,步履未停,反变得更快了。 但她哪里走得过杨简。 杨简轻易地拦住她,唇角勾了勾,却没什么暖意,问:“郡主跑什么?” 原之琼立定,面上早换了一副不耐的神色,哪里还有方才席间半分的活泼热情? “杨简,你哪只眼睛瞧见本郡主跑了?” 杨简也不必顾忌她兄长的脸面,单刀直入:“郡主这扇子哪儿来的?” 原之琼直接不屑地偏身:“关你什么事?” 杨简站得笔直,许是身着官服的缘故,那一身令人闻风丧胆的冰冷气势半分难掩。 “我乃龙爪司指挥使,直接受命于陛下,皇亲国戚可斩而后奏。如今只是问郡主两句话罢了,郡主何故不答?” 原之琼冷笑一声:“杨简,少拿这套要挟我。若无圣命,你休想命令我。” 她迈步,略过杨简,直接向后院去了。 杨简自有万种叫她胆寒开口的法子,此刻碍于原之璘的面子,倒也没有追上去,只是招手叫自己两个近卫过来。 杨简问:“方才她手里那把扇子,可瞧清楚了?” 近卫杨茂武迟钝地反应了一下,答道:“瞧清楚了。扇子上绣的桃花,下头是个玉狗。” 杨茂文踢了他一脚:“那是海棠花,下头是个兔子。” 杨简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浅浅嗯了一下,道:“去查罢。” -- 杨简今日是来贺原之璘回京,到的早了不好,易被有心人作以结党文章;到的晚了不好,又要被人说他如今眼高于顶,昔年同窗进学,如今连皇亲都不放在眼里。 满室旧友,都是他世家兄弟,昔年同伴。 但杨简心里清楚自己待得久了,谁也不得痛快。 于是很快便借口公事,离了端王府。 龙爪司隶属龙隐卫,是皇帝一把最锋利的暗刀,故而上京之内,未设署衙。杨简平日里不回杨家,就住在自己别院。 杨简回到别院的时候,茂文与茂武也赶了回来。 茂武道:“属下去查问过了。原是皇商繁记的一个绣娘,给几位官眷制了新衣,得了端王妃注意,今日被叫了来。端王妃见她身上的扇子有意思,就留下来玩了,之后郡主瞧见,又拿了去。” 杨简在内室更衣净手,没出声。 茂文对着茂武比划,茂武疑惑了半天没明白。 茂文用口型说:“名字!” 茂武这才反应过来,继续道:“那绣娘名叫周鸣玉,以前是奴籍,又是孤儿,在南边给一个富商做工,是一年多前繁记的祝二当家到南边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祝二当家给她除了奴籍,叫她就住在东市云裳坊里。” 杨简换好了衣裳,自屏风后出来,道:“有件事忘了吩咐你。” 茂武问:“什么?” 杨简道:“你再回一趟王府,把原之琼手里那把扇子给我拿回来。” 茂武问:“拿扇子干嘛?” 茂文眼瞅着杨简折起袖子往书房走的样子,按着茂武脖子退了出去。 茂武还是没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对一把扇子那样执著。 “咱是不是要去买把新的扇子,给郡主换回去?” 茂文没明白:“主子不是说了拿吗?为什么还要再换一把?郡主又不缺一把扇子。” 茂武得意地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姑娘家的小玩意儿就是堆成一座山,她也能一眼瞧出少没少。咱们公子今儿才和郡主起了争执,扇子立刻就丢了,郡主不是一下就怀疑到咱们头上了吗?” -- 周鸣玉次日一早坐到绣架前,琢磨如何给这位端王妃绣制香袋扇面。 才仔细斟酌着配好线,绣坊就来了客人。 原之琼施施然扶着侍女的手进了云裳坊,她衣着华丽,首饰全是金玉,看着就是一身贵气,十分扎眼。 姚娘子迎了上去,问她想要什么。 侍女道:“这是清河郡主。” 绣坊里的伙计绣娘忙乌压压地跪倒一片。 姚娘子跪在原之琼面前行礼,问郡主来此有何贵干? 她昨日心惊胆战地等着周鸣玉回来,听她说明了原委才放下心。今日这位王府郡主找上门来,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来。 原之琼让大家起身,温和道:“娘子不必紧张。我是听说周姑娘绣工了得,昨日却无缘一见,今日好奇,才主动找上门来的,若是惹了大家不便,倒是不好了。” 姚娘子连说岂有不便,回头拉着周鸣玉上前来。 “楼上有雅间,以便贵客谈话。郡主若是不嫌,可这边请。” 原之琼上下打量周鸣玉一遍,欣然与姚娘子道:“好哇。” 云裳坊内常招待官眷,上好的茶水糕点都有常备。姚娘子开了最大的一个雅间,请原之琼入内。 原之琼落座,叫她们不必拘束,坐下说话。 她笑眯眯地看着周鸣玉:“我昨日自我母亲那得了一把团扇,听说是周姑娘的作品,我瞧着喜爱,私自留下了。今日想问问周姑娘,可舍得割爱?” 周鸣玉记得上京里的规矩,始终不曾抬眼直视她,余光里却将她打量了好几遍。 她小的时候,很受女孩儿家的欢迎。原之琼小她三岁,那时还不曾离京,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那时候的原之琼,天真可爱,没半点皇家贵主的臭架子。 可今日一见,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那些装模作样的虚假样子,倒是一套又一套。 周鸣玉摸不准她今日是什么意思,只能暂时顺着她的话说。 “郡主喜欢,是民女的福气,民女岂有不肯。” 原之琼道:“我也不是白拿你的,今日来,原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一并卖给我玩玩。我与我母亲不同,不讲那些礼制规矩,不拘是什么东西,只要新奇的。” 周鸣玉道:“还有些香囊发带之物,民女取来与郡主挑选。” “不必了。” 她摆手叫侍女上前:“我这侍女自幼侍奉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叫她去挑就是了。姚娘子必然知道东西在哪?” 此言一出,姚娘子便知,她是要单独与周鸣玉说话了。 姚娘子瞧一眼周鸣玉,看她示意自己无事,才带着这侍女出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原之琼一直保留在脸上的客套微笑也落了下来,明明是俏丽明艳的一张脸,此刻冷冰冰的。 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周姑娘,你是什么人?” 周鸣玉想起自己那把扇子,不确定她此问何意,道:“民女是云裳坊的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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