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容厌并不生疏,对对方的了解也不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心知肚明。 楚行月笑了笑,又走近了些,没有合桌的意思,只是回忆道:“在江南,花朝节也是少男少女同游的日子。每个女郎都应该有一个花冠,这也是曦曦在江南时每年都不会少的东西。” 寥寥几句,讲出了他和晚晚之间的少年往事,两小无猜,容厌似乎成了插足进青梅竹马之间的那个人。 容厌当然了解过了江南花朝节的习俗,花冠送给的是心上人。 别人有的,晚晚一样都不会少。 楚行月将花冠放到容厌对面的椅子上,淡淡道:“本以为,我即便准备了这花冠,也没办法送到曦曦手中,只能带着这花冠聊表思念。不曾想,倒真是巧。既然晚晚此刻还没有,刚巧我已经备了。这花冠,也不会再无主。” 他轻轻笑着,坦坦荡荡道:“需要我回避吗?” 容厌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看上去依旧是少年时那般光风霁月的楚行月,笑了出来。 若有人比他还要虚伪,楚行月绝对是其中一个。 让和他一起出宫的晚晚,佩戴他楚行月送的花冠? 若换个恣睢一些的帝王,这样离间,等待晚晚的,不会是什么好的下场。 若真为晚晚考虑,他便不该在明知道,容厌对他和晚晚的走动一清二楚的情况下,还丝毫不遮掩地表露他和晚晚的亲近。 楚行月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下来的意思,又行了一礼,含着笑意叹息道:“你又迟了我一步。” 不论是今日的花冠,还是与晚晚相识。 楚行月总比容厌早许多许多。 容厌侧过脸颊,笑起来,“是吗?” 夕阳之下,茶楼中也渐渐点起灯火,柔暖的烛光之下,照亮容厌的模样。 他穿着领口略高了些的衣物,侧过脸颊时,隐隐能让人看清他领口下的肌肤。 他喉结之下,有一块痕迹,应当是被人用脂粉遮掩过了,可是因着一日里领口的摩擦,这痕迹隐隐能让人看清。 这个位置的……吻痕。 楚行月眼瞳猛地缩紧了一下。 能有谁。 而除了这一处,还有多少被遮掩着。 容厌不应该是她讨厌的那种人吗,她怎么会……吻他,还是这样一个意味无穷的位置。 心脏似乎被猛烈撕碎,痛意和不敢置信的怒意霎那间炸开。 楚行月面上得体的浅笑渐渐冷了下去。 容厌还没有说什么,便见楚行月的神色冰冷下来。 注意到楚行月的视线,明白了原因,容厌垂眸慢慢饮了一口茶。 “我的确迟了你许多,许多事都是。” 不管是晚晚,还是权势。 楚行月早早就拥有了自己的家兵和亲信,学着各种心机算计,自幼就被楚太后悉心培养。 而那个时候,他还是只能任人欺凌的傀儡幼帝。 不过容厌只是笑了一下。 “可是,最后覆灭的是楚家,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我。” 当初谁能想得到,如日中天的楚家居然会败。 可是楚家就是败了。 楚行月明白容厌言下未尽的意思。 最开始迟了的那个人,未必不是最后嬴的人。 楚行月逼着自己弯了弯唇角,“这不一样。” 他承认地同样坦荡,“楚氏倒台,是我与姑母输你一筹。可是人心不一样,那么多年的相知相伴也不一样。” 容厌慢慢品着茶,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楚行月同样平静道:“我看着曦曦长大,我一点一点养出来她的性子和习惯。她喜、她怒、她哀、她乐,我全都参与过。而深宫里、暗室中苟延残喘的孤家寡人,懂得什么是陪伴和两小无猜吗?尝过相依相靠的滋味吗?见过无忧无虑的她是什么模样吗?” 有些血淋淋的事,容厌早就想得到。 容厌不会凭着喜与恶就闭目塞听,只偏见地看人,他能理智地去分析一个人的许多面。 楚行月有世家公子的骄矜,有掌权者的冷漠,也有走过许多民间悲苦的悲悯和挣扎,是个再真实不过的人。过去宫变之前的他,光风霁月的外表还并不是全然的虚伪,只是他的一面。 经过皇宫中的恶之后,他会想要寻求另一份善,去平衡他心里的善与恶,让他还能保留底线,还能做一个还保留有一份干净纯白的人。 晚晚是他选中的全部的善意和仁爱。 容厌知道,为着这分底线,楚行月曾经会是不遗余力、不惜性命地对晚晚很好、非常好。…… 那也是晚晚正需要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偏爱她的时候。 容厌很难想象得到,晚晚怎么可能会彻底舍弃过去呢? 即便楚行月不再是过去那般的他,可他和她的江南,谁也插不进去。 他这短短的两个月,怎么抵得过楚行月的那么多年。 容厌却只是淡淡笑了下。 “若你不曾来过上陵,我的确一辈子都比不上你。可是你来了。” 他眼中隐有嘲弄。 “经历过楚氏的倾颓,四年的忍辱,你还是过去的你吗?你做过的对不住她的事,她都知道吗?” 对不住她的事。 楚行月眼眸僵了一下,却很快平静下来。 “我如何是我与曦曦之间的事。而你,容厌,你就算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我的替代品。” 容厌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楚行月笑了笑,“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容厌哂笑了下,“我是知道。”他语气轻慢,“不就是替身么。” 他笑意微讽,尾音微微上扬,像是高高在上地可怜嘲弄,“可她宁愿要我一个替身,都不碰你这个正主一下。” 楚行月面色控制不住地冷硬。 相见以来,他和曦曦不多的接触,还都是他在主动。而容厌……他脖颈上的吻痕,已经将区别揭露地不能再清晰。 楚行月极近隐忍,按住右手,可手指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容厌依旧笑吟吟道:“而你以为,你和我能有多像。”
第86章 东风恶(六) 能有多像? 楚行月忽然就想起了, 当初宫变之前,他见容厌的最后一次。 那个时候,走在皇宫之中, 容厌虽然是皇帝, 可宫人在容厌和楚行月之间, 往往更多是看楚行月的心意行事。 容厌那时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与他一同离开太后宫中。容厌步伐懒散地落后他一步,看到那些态度轻慢的太后党羽,也意兴阑珊。 见到宫中这样太过明显的不合礼数, 楚行月皱眉,主动守着分寸, 退后到他身后半步。容厌侧头看了他一眼, 对他却同样懒得搭理, 直直往一处宫殿走去。 见容厌目的性过强,出于谨慎,楚行月问:“陛下似乎很匆忙?” 容厌又走出了很远,楚行月索性跟着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容厌似乎想到他在宫中确实还得看着楚氏的脸色, 才散漫地开口回答,“练琴。” 楚行月同样擅琴,在上陵中还颇有名声,便问:“陛下居然这样喜爱音律?” 容厌停下脚步, 宫殿之前, 微风吹拂过檐下的风铃,叮当的音调悦耳。 他几乎是随着风铃的碎响, 紧随着说出这风吹风铃乐音的调子, 用纯粹的五音去复现出檐下风吹铃动的乐音。 宫、商、角、徵、羽。 楚行月从他能辨出来的音来比对,容厌一个音也没有错。 他瞳孔滞了片刻。 容厌似笑非笑问:“你说孤喜不喜欢?” 楚行月说不清心里滋味, “陛下音感这样好吗?” 容厌半真半假道:“是啊。” 他笑起来,“太后偶尔寻着琴声过来,还说孤音律不错,有悟性,从第一年学琴弹不成调开始,这几年四处求师学琴,年年都有长进。称赞孤抚琴时像你,琴声也勉强像你……哈,这真的是在夸赞孤吗?” 楚行月面上的微笑维持着纹丝不变。 他快速分析出容厌答话中的信息:他经常练琴,音感应当不是天生,而是后天数年里苦练而成,所以才从弹不成调开始,若真的有天生的优越音感,就算是第一次弹琴,也能有些天赋。 一个皇帝,日日只知学琴,说出去都让人想骂一句朽木不可雕。 可那日听了容厌的琴,观他指法、音准,楚行月出了皇宫,却不愿再回忆起所谓他和容厌相似。 不是相似,是他不如。 容厌作为一个傀儡,安危都握在楚氏的手中,还敢说出这样嚣张的话,要么无所顾忌,但当时谁都觉得不可能,要么是真的被养废在了深宫之中,也就只能玩弄一些风月事。 一个小废物投身于取悦别人的物事上,造诣再高,在当前的处境之中,也不过是徒劳而惹人发笑。 他的命运,或许连小小琴师都不如。 楚行月当时选择又送了容厌一把琴。 音律而已,容厌赢过便赢过。 后来才知,不止音律。 或许音律只是容厌掩人耳目的手段之一。 明明置身在劣势之中,当初容厌是在楚氏的掌控之下,如今是在他和曦曦有年少感情之下,容厌总是能这样有这样傲慢的姿态。 ……让人厌恨至极,容厌什么时候才能死在他手里。 楚行月站在桌前,眸光冰冷。 容厌没有看他,眉眼间依旧是懒散的不在意。 桌上的茶热气还没有散尽,小厮再次引着人上了二楼。 晚晚刚踏上最上一层台阶,顺着小厮的指引看过去,便见到窗边一站一坐两人。 她看到,容厌面前的是……她的师兄,楚行月。 晚晚昨日见了容厌批复的解除楚行月禁令的文书,她不会干涉容厌的决策,可她没想到—— 上陵那么大,茶楼中一日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这样居然还能遇见。 注意到晚晚回来,容厌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灯光之下,她遥遥与他对视,视线落在他身上,第一眼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脖颈上没有被完全遮住的痕迹。 这太明显。 她一眼就看到。 晚晚瞳孔一缩,立刻又看了一眼楚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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