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咽时,喉结微颤,长睫也偶尔颤抖一下,眼眸却合着,让人只能看到他的情动和战栗,看不到那双总是情绪深重复杂的眼。 晚晚却将回忆猛地结束在这里。 他那句话反反复复萦绕心头,她想要了解他吗? 她难以决断。 人与人之间,对互相的了解越多,就越是羁绊深重,而她注定不会停留,还要什么羁绊呢?医者与病患的关系,这是最合适的、时间一到,她就再不回头的身份。 这是她的打算,可在她还没有坚定给出自己答案之前,就已经亲吻了他。 ……什么作为医者单纯为了救他而决心坚持的两个月。 谁家医者和病人,会像她和他这样。 而他很快就会醒来,她该怎么说清,那时吻他,或许,只是她的冲动…… 心乱如麻。 困扰到不行,晚晚没有注意到,她睁开眼睛没多久,容厌也醒了过来。 他没有出声,只安静地拥着她、看着她。 晚晚侧过脸颊想要看看他时,被吓了一下 。 容厌他怎么醒了?什么时候? 听到她惊吓到溢出口的轻微吸气声,容厌忍不住笑了下。 晚晚本是想着,反正是在椒房宫,她只需要小心离开这儿,回到自己寝殿里,待会儿,容厌还得去御书房见一见大臣,他没有时间来找她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吻他。 等他回来,估计药效的时间又要到了,他只能继续昏睡。 只要她注意着避开,她便还能有时间,不去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她便能再往后推一日,多推几日,两个月也就到了。 可谁想到,她第一步还没下床,他便已经醒了,计划夭折在开始之前。 晚晚掐紧掌心,定定看着他,如临大敌,等着他发问。 为什么吻他? 是不是彻底被动摇了? 是不是,对他动心了,开始喜欢他了? 容厌又看了她一会儿,神情平静温和,眼眸清透,好像看不出她的心思,也好像他都知道,也都接受。 垂眸间,却像是划过一丝悲意。 情感上,她不喜欢他,理智上,她不愿喜欢他。 有些话,他问出口便是逼迫,撕开若有若无的亲近,就又会迎来新一重的防备。 晚晚望着他,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问啊。 就算她也没想清楚怎么答,他先问啊。 他轻轻启唇,开口说话。 晚晚心脏忍不住提起去听。 “我去御书房了。” 不是她料想中的任何一句,晚晚下意识发出气声:“啊?” 容厌又笑了下,“我去御书房。” 他没有提起。 她不用去琢磨怎么回答,怎么剖析心理,怎么理性斩断不该在这个时候生出来的心思…… 可晚晚心底却空落落地,愣了愣,才点头。 容厌松开抱着她的手,披衣下榻,高大的身形撑起玄黑的龙袍,是冰冷而华贵的俊美。 晚晚的视线沿着他的衣角往上,他喉结处有一道吻痕,往下还有几块微红的印子。 而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再问什么,穿好衣物,便要出门。 就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 晚晚出声叫住他:“等一等。” 容厌回过身。 她居然会留一留他。 他望着她的眼眸带笑。 一点点的甜意,都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霖。 晚晚坐起身,犹豫了下,冲他抬手指了指脖颈。 容厌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颈部,立刻便想到她还留下的痕迹。 晚晚嗓音不自然道:“你要去见大臣,那么多日没有露面,今日也不能这副模样。” 容厌却想,这些痕迹,要是能一直留在他身上就好了。淡下去了,她再为他添上,抱他,吻他。 晚晚目光不知道应该去看哪里,只好看向一旁,而后视线又落到地上。 “你去拿我的妆奁过来,我为你遮一遮。” 容厌温声应了一声,举步便去她的妆台前。 将整个妆奁都搬到她眼前,晚晚抽出放着胭脂水粉的那一层,盛放手串的上层也被带出来了些。 许多有价无市的珍宝之中,只有一串没那么华贵的茉莉纹白玉檀香珠,她唯独没有碰过这手串一次。 晚晚视线停留在这上面一瞬,很快又将这一层推回去,只取出脂粉。 送到她妆台上的,也都是他让人为她按照她的兴趣找来的,样式不多,却都没有什么香气。 也幸好,这样不至于让他议事时,身上还有明显的女子脂粉味道。 晚晚小心翼翼将他领口解开了些,跪坐在他身前,凑近了些,专注地为他去遮掩颈上的红痕。 容厌仰头,将下颌抬高了些。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洒在她颈间,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肌肤,只属于她身上的那股清淡药香缭绕,酥麻之意随着她一下下的碰触席卷全身。 片刻之前纵然意乱情迷,他和她之间,却也没有进一步做什么。 可是,他从中窥见一角她的情绪。 他过去为什么会觉得她冷漠无情呢? 她不是。 她只是一点一点,都算得清楚。 晚晚认认真真为他掩住痕迹,见他真的没有开口提起她吻他的事,抿了抿唇,索性自己也不再去想。毕竟,她的感受,别人不一定能感同身受。或许,这个亲吻,在容厌眼中不算什么呢。 她为他遮好颈部的痕迹,放下粉盒,旁边是另一盒口脂。 她抬眼看了看他的唇色。 苍白而浅淡,很仔细才能看出些淡淡的血色。 他容貌不是清淡的类型,尽管瞳色浅,发色眉睫却都漆黑,骨相深致,唇色本也是极为漂亮的红,只是如今太过虚弱,眉眼依旧如墨笔绘出,只是唇色却已经浅淡至此。 晚晚取出口脂,指尖勾起一点,抬手就靠近了他的唇瓣。 容厌怔了下,看到她指尖挑起的口脂,他皱了下眉,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克制住。 晚晚没有强行做什么,稍稍歪了歪脸颊,认真询问,“不愿吗?” 容厌又瞧了瞧这口脂,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不愿。” 晚晚犹疑了下,还是将手指按下,轻轻在他唇瓣上将颜色揉开,就像是,他眨眼间恢复了最好的气色。 她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又挑起一些,想要再补一些颜色。 容厌看着她,眼眸眨也不舍得眨。 他后来对比过他和楚行月的长相,唇形相似,只是楚行月唇色淡,他原本的唇色红。 后来因为又是毒又是病,他脸色太不好,唇色也苍白下来,这样,其实更像楚行月了些。 她为他涂上红色的口脂,是让他不像别人了。 容厌想要开口问一问,他如今只是容厌了吗? 话音止在喉间,没有说出口。 他长睫敛着,神色也淡。 若回答是否定,他不想听。 明明已经被她主动吻过,他反而越发难以安心起来。 会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她只吻了他的唇,就连亲吻,他回想起来,却总忘不掉,他的唇形像她的师兄。 那她是在亲吻容厌吗? 十年怕井绳。 容厌脸色有些难看。 他宁愿自己被折腾地再疼一些、再难熬一些,也不想让自己脑海中总是控制不住去想这些东西。就好像,他真的像是满心闺怨、满心哀愁,时时刻刻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的人。 容厌低声道:“我是……” 晚晚刚将指尖点上他唇瓣。 听到他要讲话,她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容厌停顿了下。 有些话,他早就应该明白,说出口只是将人推得更远,伤人伤己。 有时候,不要答案也挺好。 他顺口找话道:“你为我涂胭脂,是我变得难看了?” 晚晚想笑。 “没有,你……还是很好看。” 她从来都知道,容厌生得好,即便病中消瘦,他却只是脱去了少年的轮廓,脸颊线条更凌厉了些。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用口脂提一提气色。” 容厌笑起来,“能让我看起来更好看一些,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晚晚唇角弯了弯。 “你那么在意长相做什么?” 容厌轻笑,“我如今可是以色侍人,要是变丑了怎么行呢?” 晚晚呆了呆,“以色侍人?” 容厌笑着看她:“不是吗?” 她的指尖还点在他唇上,晚晚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不再给他继续补上颜色,就要将手收回。 她刚一动作,便见容厌分开唇瓣,咬住了她这根手指。 晚晚瞪大了眼睛,就要将手收回,一缕湿润很快扫过她的指腹,柔软相抵。 她僵硬起来,一团火沿着她的这根手指迅速燃遍全身。 他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整齐浓密,唇上的颜色红润而诱人,晚晚看呆了一瞬,他长睫一动,眼眸随之缓慢抬起,让她能看清他每一分动作,潋滟横波,春光无限。 晚晚只能僵硬地看着他,手指用力收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容厌分开唇瓣,她的手指从他唇间滑落,带出的湿润水迹抹在了他唇上。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这只滑落的手沉沦下去。 晚晚后知后觉恍然,他,是在诱惑她。 容厌眼眸稍稍弯了弯,面容依旧是春色无垠,可眼眸却干净清透。 “是啊。以色侍人。譬如方才,你亲吻我,不也是我刻意勾引。食色性也,我知这是人之常情,而我恰好可以用一用我这皮囊。” 他说,她吻他是因为美色所惑。 他都没问她,就替她给出了这个答案,不用她再去想方设法。 该庆幸他的贴心吗? 晚晚心中茫然,张了张口,话在唇边,却难以吐出。 容厌轻声反问:“不是吗?” 有,但是不止。 晚晚强作镇定,模棱两可,“你确实好看。” 她抬起眼眸看他,容厌淡淡笑着。 “是吗?” 晚晚不自然地点头。 她看着他唇上的红色,抿了抿唇,起身去打湿了一块帕子,又将口脂都擦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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