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擅长伪装的人就不厌恶伪装,甚至厌恶伪装的自己。 晚晚没想到他会说这样多。 他低垂着长睫,安静又漂亮。 她觉得,眼前的他好像整个人都成了冰雪塑成,冰冷却脆弱。 她长睫颤了颤,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啊。” 不再多说,这一曲毕,走出江南景之时,容厌看着她,轻笑了下。 “我不止会抚琴,还有许多擅长的事,不曾让你知道。虽然有些卖弄的羞赧之感……但是,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外面人声喧嚣,喧闹的声响一阵压过一阵,嘈杂到甚至听不到身边人说的话。 容厌在晚晚身侧,他的声音不大,轻易就被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压过去。 可晚晚确实听到了。 还想知道更多吗? 他都会告诉她。 但他偏偏在踏入人潮之后才将话问出口,若是她走一走神,或者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许都听不清他这句话。 那么,她可以回答,也可以选择装作没有听到。 他的问话在这个刚刚好的时机,不管怎么答,想不想答,都可以。 晚晚紧张起来,她忽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今晚她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和容厌在一起居然能得到这样的感受。 她不够了解他。 那她想要再多了解他一些吗? 晚晚知道,他是知道她的。在他表明他的情意之前,她也早就注意到,他偶尔会对她心软,甚至有若有若无的心疼情绪。那时,她知道他查清了她的过往,索性寸步不让,借此让他更心软、更心疼。 不知道有没有她故意示弱的原因,他对她一直不止有爱欲,还有怜惜和珍重。 就算后来针锋相对……被折磨疼到昏迷过去那么多次的明明是他,而他一看到她难受,却还是会只顾着心疼她。他自己的痛苦,好像都没往心里去过。 他都不会恨她的吗? 她知道他过去不比她容易,甚至是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他总是一副强大到漫不经心的态度,总让人忽略他本身的苦难,好像过去一点都不算什么,他就是那么冷漠、就是那么心冷薄情。 大抵情感便是如此,一点裂缝、一点好感、潜移默化的心软、便会生出心疼的偏爱。 晚晚从小便知道,爱也好、关注也好、偏向也好,若是她不去争取,那她什么都不会有。师父师娘,还有师兄,他们的偏爱也来得晚了些,她已经习惯了更爱自己,只爱自己。这个习惯,持续到了当下。 她曾觉得容厌的感情同样低廉,可到了今日,她再难以轻视半分。 他的爱意,是含着怜惜和欣赏,是世间仅此一份的珍贵。 那她呢,她要像容厌一样,分给另一个人主宰自己的权利,从此喜怒哀乐也要让另一个人影响,向另一个人坦露出柔软的肚腹吗? 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吗? 想要尝试喜欢他吗? 晚晚喉咙干涩。 容厌牵着她的手,到了一家铺子之前,低眸认真选了好一会儿,取了终于挑选出的一方花钿,低头手指轻柔贴到她额上。 额心被冰凉的手指点了点。 他看着她的眼眸专注极了,浅色的瞳眸被火红的灯笼映照地璀璨夺目,呼吸轻轻拂在她面上,吹动的发丝落到颊上微痒。 “这是上陵的习俗,花朝节,神女印。” 此刻,他为她贴上花钿,她是他认定的神女,他甘愿做她的信徒。 受他此生唯一的爱慕、供奉、信仰。 神女却不必回头。 正如江南景的走马灯上,一生为期,一期一会。 不得洛神。 晚晚怔怔看着他。 他还没有等到她回答,就默认了她没有听到,或者是隐晦的拒绝。 …… 今日无宵禁,上陵城不夜到天明。 因为抵触,晚晚对上陵确实了解不多,她眉间还没有被男子贴上过花钿,一路上偶尔摸一摸额心,心绪被浸泡在甘甜和酸涩之中。 而容厌这一晚也只问了她那么一句,随后,他和她牵着手,走过了上陵的许多地方。 发上的花冠精致漂亮,一路上吸引了许多女郎红着脸颊询问哪里可以买到,她眉心象征心上人的花钿,更是吸引了不少卖花卖首饰的摊贩朝着她身边的容厌大力吆喝。 紧紧握着的掌心密切地相贴,走地久了,掌心也出了汗,可是谁也没有将手放开一丝半点。 晚晚看过了月老祠下的姻缘红线,也看到了已经建好的妙晚娘娘庙。珠钗、衣裙她只是多看了几眼,回过头,便能看到容厌吩咐让人全都买下。她回头,看到缓缓升高的孔明灯,看到漫天的烟火,也看到了渐渐沉下的一轮圆月。 回到宫中,晚晚脑海中也清晰地划过一个念头。 等她再睁开眼睛,距离约定的两个月,便剩下了九日。 她很快就能离开了。 从此能够无拘无束,走遍高山大川,遍访天下医家学派,她可以前所未有地自由自在,不拘于任何一方院墙,不论是医道之途,还是山野之趣,她有机会去实现一切所想。 她信他,这次不会骗她。 这美好地像是白日做梦。 而这样的美梦之前,好像一切都无法阻拦她。 椒房宫中的游廊上的宫灯在夜间摇晃,灯光穿过花窗,往寝殿的地面投下微弱明灭的灯影。寝殿深处,床榻周围垂下丝质的帷幔,偶尔被从窗缝溜进来的晚风吹拂起来。 一整日的纵情玩乐回来,晚晚早就昏昏欲睡,洗漱后,沾到床榻就迷迷糊糊寻到容厌,整个人靠在他怀中睡过去。 反正每日醒来,他都抱着她,她也已经习惯被他抱着入睡。 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明显。 一滴、一滴,应和着心脏的跳动,像是在将时间的流逝具象化。 容厌被心脏传来的绞痛惊醒。 水漏的滴答声中,他的心跳一下下沉重地闷到他呼吸艰难。 月光隐隐绰绰在帷幔之外,他睁开眼睛,松开抱着晚晚的手,侧过身面对着床榻之外,身体疼到蜷缩起来,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 他死死捂着心口,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太疼了。 他浑身冰冷,晚晚的温度就在他身后,他转过身就能拥抱到她。 可是,他只有九日了。 只有九日。那水漏为什么还在滴落,心脏为什么还在跳动…… 时间真是最无情的铡刀,只顾流逝,不会回头。 夜晚总能唤起人的记忆,他早已经习惯眼前铺开的血红让他难以视物。在这一片血色之中,他忍不住想到,他不愿意放手时,和晚晚总是争吵,终于,他和她能这样像是恋人一样地相处,却是以他必须退让放她离开为前提。 他本来,就只有留下她这一条底线。 可越是了解她,越是想要珍爱她,越是觉得……好像他真的是让她奔赴更美好的阻碍。 容厌张口大口呼吸着,此时也不忘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这段时日时常会这样痛,不管白日与晚晚再多亲近,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疼到浑身颤抖。 然后倒数最后的期限。 后悔和守诺在理智中征战。 眼前黑红交织,容厌熟练地等着这阵疼痛过去,闭上眼睛,又梦魇缠身。 半梦半醒之间,他睁开眼睛。 夜间的昏暗让他眼前依旧是大片的红雾,不详的红色之中,他看到晚晚站在窗边。 雪白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的头发很长,几乎要垂到膝弯,每一根发丝又都乌黑而顺滑,只在腰后用绳结系住,发尾掺进白衣之中。 她扶着窗台,低垂头颅往下去看。 她的手指抠紧了窗棂,像是要将指甲陷进这木质之中。 容厌瞬间完全清醒,直接赤足踩到地砖之上。 他心脏处的疼痛好似脱离了他的身体,他却仍旧颤抖着,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她。 “晚晚?” “晚晚,怎么了呀?” 窗边的晚晚猛地回头。 容厌看到,她脸色很白,眼瞳便显得越发大而黑,盯着他,神情从原本的死寂,像是雪化一般,渐渐变得充满恐惧,又努力压制着。 她扯开唇角,朝他笑:“陛下,放心。我没想离开你。” 她嗓音低而哑,带着敷衍的讨好。 看到她这个眼神,听到她这句话,容厌整个人僵住。 “晚晚……” 她抓紧窗棂,容厌大步上前,想要抓紧她。 不能跳! “容厌!”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容厌手指触到窗棂,手背似乎被晚晚身上的白衣拂过,触感那样冰凉柔滑。 他看着眼前苍白的晚晚,慢慢回头。 床榻边,晚晚用手撩起帷幔,困意已经完全消散。 她面色是健康的红润,眼眸因为忽然醒来强忍困意而水润泛红。 晚晚下床,摸索着穿上木屐,点燃灯台,托着一盏灯朝着容厌走过去。 她方才听到容厌叫她的名字,睡梦中被叫醒,被困倦扰地不想搭理他。 而后又听到他叫她,她才努力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却发觉,容厌却不在她身边,他站在窗边,像是正在和窗边的谁说话一般。 晚晚走近他,注意到他是赤足踩在地上,皱了皱眉。 容厌又回头看了一眼窗边,扯着唇角僵硬笑着的晚晚还在含着惧怕地望着他。 掀开帷幔走下的晚晚将灯台交到他手中,拉着他的手重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容厌手指冰凉,蓦然被她温暖的手攥住,他下意识紧紧握上去。 那么温暖,那么健康,不是窗边那副好像随时都会碎掉的模样。 ……他不食言,好不好? 不会在约定之后,还要强留她。 晚晚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又往窗外看了看,“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容厌往外看去。 在他又命令自己守诺之后,窗边的晚晚渐渐淡化,消失。 可他方才的感觉到的触感、听到的声音,都那么真实。 容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晚晚顺势将他手腕翻转了下,将手指按在他腕上,沉下心诊了诊。 除了原本的为毒所侵之外,他今日脉象似雀啄,指下结滞。 是他多思多虑,情绪过激,又郁结于心,乃至伤心损神。 她早就诊得出他思虑过甚,心中郁郁,可他总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情绪也十分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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