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个皇帝,多思多虑本也是应该,更何况是容厌这般坐上皇位还没有几年的。 可如今这脉象,已经明显到诊出雀啄脉,将他的不正常表露地清清楚楚。 晚晚握紧他的手,凑近了些,跳跃的灯火荡开的光影在她面容游动,她将声音极力放得轻柔。 “容容,是哪里不舒服啊?告诉我好不好?” 容厌望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晚晚怔了下,顺从地靠在他怀中,抱住他的腰。 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仿佛有安神的效果,容厌心脏处的难受已经完全消失,他抱紧她,唇角扯开,笑了一下,笑意却有些难看。 他开始出现了幻觉。 幻觉。 松开她时,晚晚立刻去看他的神情,却见他眼眶微红,对她笑了下。 “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晚晚看着他和平日一样的笑容,心头却有些不安,“容容,你不要瞒我或者骗我。讳疾忌医这不好,我得知道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晚晚拧着眉,紧紧握着他的手,想要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他若是有哪里不对,一定要告诉她。 一点都不能隐瞒。 她能诊出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可是一直以来他的脉象诊断都太不好,这样不属于毒性的恶化,她不能准确估测到他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好好的啊。 容厌看得出她神情中的焦急,她那么担心他的身体。 他垂下头颅,散开的头发沿着他的肩往下垂落。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一番慌乱之间的起身,让他衣襟也散乱着,此时她的手便直接贴上了他心口处的肌肤。 手指之下,有一片肌肤触感不平整,像是一道竖着的疤痕。 ……是他曾经握着她的手,用文殊兰匕首刺下去的一刀。 晚晚手指蜷了蜷,忍着微微的战栗,继续颤声问:“容容,告诉我好不好?” 容厌将她的手紧紧按在心口,道:“这里好疼。” 晚晚抿紧唇,艰难道:“你……少些思虑。” 怎么可能。 晚晚也知道,容厌不可能不去思虑,可是他这样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皱紧眉,“最后一步拔毒十分凶险,在雀啄脉消失之前,不能再解毒。” 容厌看着她,缓缓笑了下。 解毒,好像只有解毒。 容厌低声道:“我只是离不开你。” 晚晚滞了滞,干涩道:“我……还在呢。” 听到她这样似是而非的答,容厌顿了一下,没有再提离不离开,只是忽然让自己笑得有些戏谑。 他轻松道:“或许你亲一亲我,我就好了。” 晚晚随着他一起放松下来,握着他的手腕,万分无言,又想笑。 “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我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容厌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晚晚望着他,手指却不自觉蜷起。 她一紧张就会这样。 思绪混乱。 前几日其实也亲过了的,亲都亲了,再来一次…… 容厌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她的回答。 他没再期待,率先拥着她回到了床榻上,笑道:“睡吧,天亮之前,还能再睡一会儿。” 晚晚从思绪中脱身出来,有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副模样,谁还能睡得着? 晚晚忽然有些生气,她对这种思虑过甚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了解不算全面,心里有了医术上的难题,她睡也睡不着,现在只想去翻一翻相关的医书。 而容厌呢? 他身子虚,晚上更要好好休息,她还得想法子保证他可以睡着,而她自己却要秉烛看书甚至通宵达旦。 晚晚起身,去找来几瓶药,调配了一会儿,递到他面前。 容厌没有问是什么,直接张口饮下。 药液入口,却算不上苦涩,没过片刻,他只觉困倦排山倒海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渐渐没有站着的力气,晚晚扶着他到床边,看着他昏昏欲睡地倒在床上。 好一会儿,晚晚想了又想,看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就在容厌将要失去意识时,他听到晚晚唤了他一声。 “还没睡着吧?” 他费力地想要点头,只是稍微一个动作,晚晚看到他还没有入睡,飞快地俯身下来,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感觉到唇角一闪而过的柔软,容厌艰难地和睡意抗争,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她。 晚晚亲完立刻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睁开。 “不要睁眼!!快睡快睡!” 他长睫在她掌心划动了两下,便没有了动静,晚晚终于确认他已经睡着,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手拍了拍脸颊上不合时宜的微热,晚晚低头瞥了眼容厌的手,又望了望门外,想到她还要出门去找相关的医术去看,她愤懑抬起容厌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双颊的热意渐渐散开,他的手也沾上了温度。 晚晚捧着他的手,低眸看着他睡着的面容。 视线描摹他脸颊的每一处,每一分线条都无可挑剔,再好的画笔也想不到如何才能再为这张面容增色。 这么安静的他,那么任人宰割。 晚晚不自觉将脸颊贴在他掌心,低眸看着他。 她却只是在想,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很想,治好他。 比起让他这样虚弱,她此刻更想让他能够健康一些。 她是当世最好的医者之一,她一定可以治好他。 一定要可以。 - 容厌醒来之后,睁开眼睛。 他所有的思绪还都集中在彻底入眠之前,她飞速在他唇角亲吻的那一下。 容厌怔怔地望着账顶,眼睛睁地大了些。 他一句玩笑、一句试探而已,她真的亲吻他了。 虽然只是这样快,还专门在他要睡着之前,又这样轻地一下。 但是,她吻他了。 那个时候的她,是理智的、清醒的、权衡之后的。 容厌忽然感觉脸颊发烫,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脸颊,肌肤传来的温度告诉他,面上的热意是真实的。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生起羞涩的情绪。 他抬手搭在眼睛上,唇角忍不住想要扬起。 停在极为轻微的一个弧度上,却又慢慢抿平。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才起身,出门径直先去找了晚晚。 晚晚方才在配殿中的一张书案前,正趴在一本医书上小睡,此刻已经被白术扶到配殿的软榻上休息。 容厌在榻边看了她许久,她眼下微微有了熬夜出来的青色,他既心疼又心暖,伴着无时无刻不在的酸涩和痛意,情绪复杂到他自己也难以一一辨清。 许久之后,他才从晚晚的榻边起身,出了椒房宫,径直走向御书房。 昨日堆积的事务,今日都得做完。 一大早,张群玉已经等在御书房中,按照往日一般,处理自己分内的政务。 容厌坐到龙椅之上,没有多言,便翻开密函,一份一份看过去。 御书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一直到午时,张群玉停下笔,捏了捏眉心,道:“陛下,该休息了。” 他抬起头,却看到容厌并不是一份一份按照轻重缓急批阅,而是分成了两份,一份是他已经批复完的,另一份却是空着。 张群玉一眼就看到了这分开的两摞。 “陛下,这一摞,是留给娘娘的?” 容厌应了一声。 若是身体不足以撑住整个白天的消耗,那他完全可以尽量批复,批复不完的剩下交给皇后。 可他偏偏是每一份都看过了,挑出来更能锻炼人或者掌握时政朝局的,来让皇后再看。 这不是让皇后暂时分担,而是损耗心神地在培养。 容厌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道:“她如何?” 张群玉望着容厌,沉默了下。 他所问,必然不是问皇后娘娘别处如何,只是在问,在庙堂朝政如何。 容厌的心意,他好像摸到了,却又心绪复杂。 张群玉想了想,真心实意答:“娘娘极为聪颖,且专注用心,是极为难得的璞玉之才,可成大器。” 她就是很好。 一个上午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的容厌,此时却仿佛被窗外枝头的春意染上,唇角轻轻扬起了些。 极为轻微的笑意,却没有半分伪装。 听到别人夸赞她,他居然那么开心。
第89章 东风恶(九) 这一日的午后, 容厌依旧强撑着精神,留在御书房中,将张群玉积攒下来的拿不定主意的大小适宜敲定。 张群玉沉默地看着饶温最后将玉玺盖上。 这一份文书是发往边关。 北疆战事胶着在苍山, 这一封密函是发给如今正在边关统领战事的主帅。 开战, 强攻。 与此同时, 从上陵周边各大营调动的王师已经抵达金帐王庭, 分两路绕过苍山,直抵戎贼腹地。 若此战功成,大邺未来几十年不会再有北疆的外患之忧, 震慑一众附属国,是中兴之机。若败, 北疆失守, 上陵正值兵弱的空虚之际, 王位易主,那容厌会是穷兵黩武还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 容厌将手按在这份决定边境局势的文书上,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压着漆黑到暗红的绢帛,他眉目间依旧从容不迫, 一句句声音不大,却仍旧沉稳而凛然。 “精锐已尽在北疆,孤养的不是废物。” 他淡淡道:“孤从不担心北疆战事的成败。” 该做的部署,他在王师出征前, 就已经在御书房中和主将推敲过许多遍, 粮、银,已经足够充分。 而代价是大邺北部的兵力, 包括上陵周边大营的将士, 都被大批调走。 这一战不在北疆,更在上陵。 他低笑了下, “无非便是,当年的宫变,换了个位置。” 日头偏西后,晁兆拧眉拜见。 “陛下,肃州叶云瑟之事,人证被劫,物证一同被毁。……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花这样大的力气,要去搅黄区区一宗案子?陛下,若此案关键,臣请前往肃州,亲自夺回人证。” 张群玉低眸瞧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文书,不说话。 时至今日,他已然能猜得到缘由。 让一个人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易,更何况是要那人时刻处在容厌身边。一旦被发现心怀二心,这个人怕是活不到第二日。 所以,就算叶云瑟被认为是陛下的心上人,她这枚棋子,也用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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